解放军文职招聘考试《财主的儿女们》研读

 

一、 作者自述 

 

这部东西，是在 1940 年就起手写的。最初并不长，因为对于生活和热情缺乏认识的缘故，写得凌乱而浮薄，它只是在急于倾吐什么这—点上有一点意义。后来它在香港底炮火下丢失了。我底导师和友人，并且是实际的扶助者，胡风先生，从炮火过后的敌人下面逃奔出来，来信说要结束一下过去。那时候的他底心情，虽然看来很沉重，却似乎是特别健旺的。感染了这种心情，我就又着手写起来了。因为时间底增长，又因了心情底沉重和斗争底迫切，它就有了现在的规模和份量。…… 

 

我所检讨，并且批判、肯定的，是我们中国底知识分子们底某几种物质的、精神的世界。这是要牵涉到中国底复杂的生活的；在这种生活里面，又正激荡着民族解放战争底伟大的风暴。但由于我底限制，我没有能力创造一部民族战争底史诗。我只是竭力地告诉我设想为我底对象的人们，并告诉我自己，在目前的这种生活里——它不会很快地就过去——在这个“后方”，这个世界上，人们应当肯定，并且宝贵的，是什么。 

 

我不想隐瞒，我所设想为我底对象的，是那些蒋纯祖们。对于他们，这个蒋纯祖是举起了他底整个的生命在呼唤着。我希望人们在批评他底缺点，憎恶他底罪恶的时候记着：他是因忠实和勇敢而致悲惨，并且是高贵的。他所看见的那个目标，正是我们中间的多数人因凭信无辜的教条相劳碌于微小的打算而失去的。…… 

 

摘自路翎：《〈财主的儿女们〉题记》，《财主的儿女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5 年。 

 

二、 重要评价观点 

 

时间将会证明，《财主底儿女们》底出版是中国新文学史上一个重大的事件。 

 

在这部不但是自战争以来，而且是自新文学运动以来的，规模最宏大的，可以堂皇地冠以史诗的名称的长篇小说里面，作者路翎所追求的是以青年知识分子为辐射中心点的现代中国历史底动态。然而，路翎所要的并不是历史事变底记录，而是历史事变下面的精神世界底汹涌的波湖和它们底来根去向，是那些火辣辣的心灵在历史运命这个无情的审判者前面的搏斗的经验。真实性愈高的精神状态（即使是、或者说尤其是向着未来的精神状态），它底产生和成长就愈是和历史的传统、和现实的人生纠结得深，不能不达到所谓“牵起葫芦根也动”的结果，那么，整个现在中国历史能够颤动在这部史诗所创造的世界里面，就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在那个蒋少祖身上，作者勇敢地提出了他底控诉；知识分子底反叛，如果不走向和人民深刻结合的路，就不免要被中庸主义所战败而走到复古主义的泥坑里去。这是对于近几十年的这种性格底各种类型的一个总的沉痛的凭吊。而在那个蒋纯祖身上，作者勇敢地提出了他底号召：走向和人民深刻结合的真正的个性解放，不但要和封建主义做残酷的搏战，而且要和身内的残留的个人主义的成份以及身外的伪装的个人主义的压力做残酷的搏战。这是这一代千千万万的青年知识分子应该接受但却大都不愿诚实地接受，企图用自欺欺人的抄小路的办法回避掉的命运。不用说，和—切真实的心灵一样，作者是向着未来，为了未来的，所以他底热情的形象到了以蒋纯祖底传记为主音的第二部，就更凄厉，更激荡，更痛苦，也更欢乐而庄严。 

 

摘自胡风：《青春底诗一一路翎著长篇小说〈财主底儿女们〉序》， 

 

《财主的儿女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5 年。 

 

路翎无疑的是目前最有才华的，想象力最丰富而又全心充满着火焰似的热情的小说家之一。虽然他的热情像是到处喷射着的，还不够凝炼。但也正因为有这一点生涩与未成熟，他的前途也就更不可限量。 

 

摘自唐湜：《路翎与他的〈求爱〉》，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18 页，学林出版社， 1997 年。 

 

不论它将接受到什么样的惊讶或者冷淡，《财主底儿女们》在它底雄辩的感召里是应该而且已经被理解为——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底感情和意念的百科全书的。同时，主要地，知识分子在从传统底迷阵头破血流地突围出来里所感到的一切感情和意志的纠纷，在它里面，都得到了应有的单纯的解决。 

 

摘自鲁芋：《蒋纯祖底胜利——〈财主底儿女们〉读后》，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29 页。 

 

路翎，应该说是一个有才能的作家。但错误的文艺思想也曾引导他走了些弯路。如果说，像有些人批评过的那样，路翎为了加强作品中的精神力量，曾将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强加在劳动人民的身上，那么生活的实践，已经带领了我们的作家正在走上正确的道路。 

 

摘自欧阳庄：《给路翎的信》，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43 页。 

 

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人道主义光辉和大勇主义精神，照耀着人生，激励我们前进；而蒋纯祖，则以其更加具体、亲切而毫不矫情的音容笑貌，唤醒我们的自觉，使我们引为知已。他那坎坷的道路、痛苦的自我异化过程、对于庸俗市侩主义的鄙弃和不屈于邪恶势力迫害的正直与坚毅，在那个时候，具有特别的昭示作用，使我们敢于否定自己而求取新的精神的解脱。从此，这两部书就一直成为我们同学间不可或离的伴侣。 

 

摘自野艾：《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问候——向路翎致意》，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68 页。 

 

路翎一开始提笔，就追随和继承鲁迅所开拓的用心来写作的文学传统，并对它的进一步发展作出了有书为证的贡献；如果不是命运开玩笑，路翎由于这个传统的生命力的保证，是极有可能同今天一些幸福的中青年作家一样，对文学事业作出更丰硕的贡献的。 

 

摘自绿原：《路翎这个名字》，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97 页。 

 

人，是社会的产物。在路翎的那个时代，在路翎青年的那个时代、人民刚刚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觉醒。像路翎那一代青年人，他们追求的是革命的真理，他们信仰的是马克思主义，他们蔑视的是旧社会，他们思索的是人民的苦难，他们那是这样一批朴素的人。但人，又是有个性的。像路翎，就是以他独特的构思，敏锐的文笔，刻画着人间世界。但他又在那个大墙的世界里，过了廿年的孤独、残酷生活。今天的冷漠，就正是那个社会的产物。但路翎究竟是路翎，他现在是生活在新的社会里。这冷漠不是崩溃颓唐，这冷漠是对人生的重新思索，是对世界的再认识；是对哲学的批判，是对是非的固执。 

 

摘自化铁：《重逢路翎》，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120 页。 

 

在我所熟悉的文学家中、我还想不起第二位像路翎这样的作家，—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以那么庞大的篇章和那么深沉的情感，从那么广阔的生活领域、真实地描绘了一个苦难年代里，中国下层劳动者和贫苦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 

 

摘自杜高：《路翎的死》，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160 页。 

 

在人生悲剧中，你的遭遇比你的任何一位朋友都要凄惨。一九五五年那场“非人化的灾难”，将你一个人变成了一生两世：第一个路翎虽然只活了三十二岁 ( 一九二三——一九五五 ) ，却有十五年的艺术生命，是一位挺拔英俊才华超群的作家；第二个路翎尽管活了三十九岁 ( 一九五五——一九九四 ) ，但艺术生命已销磨殆尽，几近于零，是一位衰弱苍老神情恍惚的精神分裂患者。路翎，这是你的悲剧。 

 

摘自冀汸：《哀路翎》，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187 页。 

 

路翎们的“精神流浪汉气质”在本质上就是对人的精神自由的永不停息的追求，正是这“不安宁的灵魂'把路翎们和他们的先驱者鲁迅紧紧联系在一起，构成了“精神界战士”的谱系。这也正是作为小说家的路翎的特殊价值之所在：并不是所有的小说家都能像他这样，达到小说家与精神界战土、思想者的统一。 

 

摘自钱理群：《精神界战士的大悲剧——说〈路翎——未完成的天才〉》，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268 页。 

 

路翎是以小说和戏剧创作贡献于中国文学的，他年轻的时候生活在社会底层，接触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活，他把握创作题材的方法和审美精神、都来源于他的特殊的生活经历，他用他创作的成功，证明了胡风许多文艺埋论观点的正确；同时，他也努力学习中外文学特别是俄罗斯文学的成功经验，接受了胡风文艺理论的观点，并在生活和创作实践中，充实和完善了它，又通过自己的理论活动捍卫它和宣传它，这些文论就是一个证明。 

 

贾植芳：《一双明亮的充满智慧的大眼睛——为〈路翎文论集〉而序》，张业松编《路翎印象》，第 286 页。 

 

路翎的人物一般具有极端抗拒文明的观点及欲望，因此，路翎的文学，不仅无法得到习惯于传统文明的读者的认同，而且难以获得革命队伍中一般读者的承认，最终摆脱不了受到摧残的命运。这一历史事实，从不同的角度，也证实了路翎美学的荒诞梦想性质。路翎的荒诞梦想的美学，贯穿着爱情文化及政治文化两大方面，如上所指，这也可以说是路翎文学世界的独特性所在。 

 

摘自金彦河：《路翎的文学世界与疯狂主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2 年第 3 期。 

 

三、 作品简析 

 

《财主的儿女们》由由希望社分别于 1945 年 11 月在重庆、 1948 年在上海初版。 

 

路翎（ 1923~1994 ），生于苏州，原姓赵，父亲早逝之后随母亲姓徐，原名徐嗣兴。路翎是他 1940 年在《七月》上发表短篇小说《“要塞”退出以后——一个年轻“经纪人”底遭遇》时所用的笔名，此后以路翎名世。 

 

《财主的儿女们》是路翎的长篇小说代表作，故事中的背景来源于路翎童年的生活经历，上篇描述了苏州蒋家分崩离析的破败过程，刻画了蒋蔚祖、蒋少祖、王桂英等为代表的充满了时代痛苦的青年形象，蒋捷三为代表的全力保护家人及财产却在败落的事实面前无能为力，最终力尽身亡的家长形象，蒋家大儿媳金素痕为代表的在欲望面前不能自制、充满伤害性的女性形象，蒋淑珍、蒋淑华、蒋淑媛、蒋秀菊为代表的尊贵骄傲、美丽高洁的女性形象。在一系列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伴随着作者对时代风云的把握，及时的描述了作家写作时的年代，以充满激情的笔触搅动主人公及读者的内心，展示了一副痛苦、狂乱、激越的时代画面。下篇以蒋家小儿子蒋纯祖为主人公，以十六章的容量详细刻画了蒋纯祖追求心中的“克力”的过程，蒋纯祖经历了战争野力的考验，逐渐摆脱无知与浅薄的感情；经历兄弟姐妹日渐纷飞，带来了对友谊与亲情的尊敬；经历与三位女性的情爱纠葛，最终在与万同华的感情里获得净化，在爱人身边死去。蒋纯祖在社会中左冲右突，获得全方位的锤炼，在社会中获得更加坚定和稳重的根基，不同于其兄蒋少祖回到对中国文化思考并耽于此的境地，在此意义上，蒋纯祖成为小说的亮色。 

 

对于这样一部长篇小说巨制，目前的研究没有突破胡风所说的“青春的诗”的论断，在小说研究方法、解读方式上需要进一步的拓展。同时，对作家本人的研究兴趣往往超出了对小说的解剖，作家的早慧与后来的坎坷经历以及小说相当真实的生活资料来源使得作品论往往成为作家论，这也许是路翎作品强烈感染力的又一明证。在这一意义上，路翎未必是“未完成的天才”。 

 

四、重要研究论著目录 

 

1 、张环、魏麟、李志远、杨义编：《路翎研究资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1993 年版。 

 

2 、朱珩青著：《路翎——未完成的天才》，山东文艺出版社 1997 年版。 

 

3 、朱珩著：《路翎》，中国华侨出版社， 1997 年 4 月第 1 版。 

 

4 、张业松编：《路翎印象》，学林出版社， 1997 年 12 月第 1 版。 

 

5 、李槟：《路翎的精神结构及与文学的关系》，《社会科学》 1999 年第 1 期。 

 

6 、曾卓：《路翎的悲剧》，《文学自由谈》， 1998 年 3 期。 

 

7 、张业松：《“一生两世”与强制遗忘——关于“路翎叙述”的叙述》，《当代作家评论》， 1997 年第 4 期。 

 

8 、秦弓：《〈财主底儿女们〉：苦吟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1 年第 2 期。 

 

9 、 [ 韩 ] 金彦河：《路翎的文学世界与疯狂主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2 年第 3 期。 

 

10 、张耀杰：《批评家笔下的路翎：路翎研究综述》，《新文学史料》， 1997 年第 4 期。 

 

11 、刘挺生：《沟通两个世界的理性主义者：路翎文学观的哲学基础》，《社会科学》， 1995 年第 2 期。 

 

12 、晓风：《胡风和路翎》，《传记文学》， 1995 年第 6 期。 

 

（闻彦） 

 

五、名师导评 

 

路翎（１９２３——１９９４，苏州人，原名徐嗣兴）是七月派小说的重镇。他的小说，注重主观感情的渗入，追求心理描写的深度，富于慷慨悲壮的悲剧美，写出了爱好思索的知识者在人生道路上的艰苦探索及痛苦紧张的精神历程。以中国封建大家庭的各代为描写对象的《财主底儿女们》（上部，１９４５；下部，１９４８）是路翎最重要的作品。胡风曾预言说：“时间将会证明，《财主底儿女们》底出版是中国新文学史上一个重大事件”。小说第一部继承家族史的叙事传统，从1932年日本进攻上海的“一·二八”事件写到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七·七”芦沟桥事变，横向展开家族和社会，描写封建大家庭——苏州首富蒋捷三家的风流云散、分崩离析的过程。第二部则主要是在动乱的时代背景下蒋家小儿子蒋纯祖在艰难曲折的人生道路上的心灵搏斗。胡风认为，小说“可以堂皇地冠以史诗的名称”。路翎所追求的是“历史事变下面的精神世界的汹涌的波澜和它的来根去向”，因此，《财主底儿女们》更像一首心灵的交响乐，它的史诗品质主要表现在对于知识分子心灵历史的探索与表现，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时代社会的史诗。这部小说被认为是继巴金《激流三部曲》之后又一步描写封建大家庭中时代青年成长的长篇杰作，因其受法国罗曼罗兰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影响又被称为“中国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小说试图通过蒋家第二代，尤其是蒋蔚祖、蒋少祖、蒋纯祖三人不同的思想历程，表现“以青年知识分子为幅射中心点的现代中国历史底动态”。大儿媳金素痕出身于南京资产阶级的爆发户，她疯狂的财产争夺战从内里摧坏了大家族。蒋少祖是蒋家第一个叛逆者，怀着自由资本主义理想立志改造古老的中华帝国，不愧五四的时代英雄，但是，在历史的发展中，他不仅无力改变历史的进程，并且感受到历史进程的咄咄逼人的威势，在幻灭中，只能转身乞求于东方传统的文明，终于与他先前所叛逆的封建家长蒋捷三和解。蒋纯祖与蒋少祖一样，背叛家庭，反抗传统，但是他始终是一个不妥协不安定的追求者漂泊者，他厌恶豪华而堕落的都市，又不能容忍农村的愚蠢与丑恶，他追求爱情，又发现自我的物欲、情欲的膨胀戕贼着他的高贵与尊严，他追求自由与光明，渴望着时代的暴风雨，却又不能接受集团中的家长式统治，在他的内外双重的孤独反抗中，充满了痛苦与焦虑。作者让人物在历经挫败后从时代的暴风雨中落荒而逃，最后病死，显示了某种历史的必然。蒋纯祖是一个在抗日民族解放斗争中仍然坚持自由主义的个人立场而四处碰壁的苦闷绝望的知识分子的典型。在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广阔背景之下，与对人民、民族命运的探讨结合在一起，展开对知识分子心灵历程，深广的历史视野与人物心理的巨微无遗的刻画交织交融，是小说鲜明的特色。《财主底儿女们》把心理描写放在小说最重要的地位，充分展示主人公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形成一种政论、哲理因素与心理描写、抒情因素交织在一起的艺术风格。

                                          （刘祥安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