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个土包品为山

有一天，浑身总是挂满玩兴的内弟提议堆座土山，我举双手赞成。内弟喜山水、好玩。我孩童时玩耍、成长在大岭深沟，对跌宕起伏、深幽漫远、仰望俯瞰多朗阔的地势，骨子里有种眷恋、亲切。因为它，能牵出童年时无边无沿的遐思梦想，启迪心思、想望窥探远方。今时想起它，仍能除去不少浮躁，沉静心灵许多。赞成堆山，还有最现实的理由：长期蜗居平原高楼林立的小城，满目各种颜色的墙壁，如遇天有雾霾笼罩，路面车流涌动，视野疲惫，心情憋闷。有解放视野，劳其筋骨，愉悦心情的事，自是愿意。

　　于是，在城郊包租一片堆有垃圾的坑塘，加以平整，建起围墙圈档，提供倾倒建筑垃圾场地。将拆迁或建筑方十分头痛、无处倒放的建筑垃圾引来，条件是倒一车垃圾再陪送一车挖地基的槽土。槽土不够覆盖垃圾，再购买一些好土。积时近两年，约十亩方圆，十几米高，建筑垃圾为核、土为表的小山，竟有头有脸有腰有腹、端着肩膀挺着脊梁站了起来。土山如一匹头南尾北卧着的骆驼，驼峰凸耸，腰凹如鞍，南高北低，静静沐浴着太阳的温暖，默默分享着月亮的精华，颇为孤傲地俯视、打量着周围的原野、公路、村庄。

　　土山堆起，成了家人的宠物，亲朋的稀罕物。公休日，都喜欢跑来亲密一番，而亲密的方式是刨刨、挖挖、栽栽、种种、浇浇、灌灌。一段时间，土山如春播的田地、居屋前后的菜地果园。他挖几个鱼鳞坑，北坡栽上松柏。她移来几簇毛竹，南坡布置成竹园。他弄来桃、梨、葡萄、杏树，西坡开为果园。她挖来月季、芍药、黄花菜、马莲花，东坡辟出小花园。他买来几株红豆杉，她带来草籽、花种。他用座驾后备箱拉来几袋好土，她用皮卡车运来几块石头。堆山时选留一些残缺有平展面的水泥板块、砖块、石板、石块、鹅卵石，大派用场。铺出上山下山，环山腰，通连南北驼峰的台阶和羊肠小道，方便于行，保护水土。连年迈的父母也拄着拐棍，常来指指点点，传授植养经验。看得出，亲近自然、爱护自然，是人骨子里自然存在的情感，大多的时候，是我们忽略了引导管理和提供释放的条件。

　　经过七年春草绿，土山已竹树林立，花草丰茂，鼠蚁定居，有蛇游动，不知名的小型候鸟的驿站。山北峰建有鱼池，水漫自溢，溢水沿蜿蜒水槽汩汩流入山腰深大些的鱼池，有水泵加压，往返循环。山腰建有亭台，有树荫水声相伴，供休闲歇息。可来俗的；喝酒划拳打牌吐槽讽时世。可行雅的；品茶舞墨对弈吟诗论古今。围墙内遍植的高大杨树几乎与山同高，英姿飒爽如卫士，簇拥围裹着小山。小山北侧林中，养有鸡、鹅、羊、狗，咯咯、哦哦、咩咩、汪汪之声，驱除几分山林空寂，凭添一派山村原音，听得心灵怡然温暖。山东侧，建有红顶灰墙房屋几间，躲风避雨，可休息可做饭。房前高杨一片，小径入林中，林中有木亭，亭中有桌椅。喜静者；一壶茶水、一包香烟，含目沉思，思绪随风去，搜听微风拂动树叶碰撞摩擦声，抓嗅山间飘动的花香、果香、青草香。好动者；几箱啤酒，一炉烤串，瞪眼痛饮，豪气伴烟升，倾述当年行走江湖得失过往事，分享林中氤氲的酒香、肉香、孜然香。

　　在俗雅静动之间，我属中人，或者称为灰色地带之人。不会扑克、麻将，但喜围棋、读书；不会品茶、赋诗，但喜烟好酒；附庸雅静能发几点议论，遇到俗动敢拼个不醉不休。行业千种，活法万般，活个真性情，“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是不错的态度。

　　喜欢倾听土山的春音，窥探土山的春意。蚂蚁结队爬行，嗒嗒、嗒嗒 ;—竹笋出土拔节，哧哧、哧哧——梧桐籽球在母体赖了一冬，春被赶出家门，噗噗、噗噗——杨树花的蓓蕾壳争相爆裂，啪啪、啪啪——万千种草芽、花芽钻出泥土，吱吱、吱吱——也许，我分明听到的声音，只是春的脚步踏在土山的声音。顾不得细辨，用心去欣赏我用鬓角白发换来的，又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才是真。

　　喜欢触摸土山的秋色，祭奠即将逝去的秋意。当露珠凝霜，冻得绿叶变色，僵硬枯干，潇潇洒洒或默无声息，纷纷坠落之际，一把铁锨一把剪刀，倒上一杯酒，备上一包烟。减掉病枝，收拢落叶，挖到树木的根，慢慢地安放覆土。我不希望，也许树木母体也不希望，辛劳一世的叶，在寒冷的冬季里还要继续流浪、飘荡。

　　我经常因喜山而做梦：每次出差到石家庄，走到京昆高速保定段，看着巍巍峨峨、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精神立马昂奋，眼睛肯定是放着光与人唠叨我的山之梦：要是当今世上有真正的大法师，能发出功力，将这太行山脉随便哪一座山头，挪移到咱平原小城，小城人肯定山呼万岁，我肯定振臂高喊万万岁。然后种草栽树，看着山披绿、水清澈、惹云来、风雨兴——那我每周定要爬几次，或做个志愿者，公休日去维护、清洁，或者——自有了土山暂时的欣赏权、使用权，品味几年，倒觉得心中无山，多唯美俏丽的山，也除不去种种无止境的私欲招致的烦恼。为什么开头表述，家乡的大岭深沟能沉静心灵许多，自然的朗阔固然轻松视野，但根本的是那时淳朴；那时善良；那时无私欲；那时心念清澈；那时任劳任怨；那时……

　　土山的四季来去依旧，头上的白发换来山景长新各不同，也换来心胸的逐渐朗阔。孔圣言；仁者乐山。尚未品到仁者滋味，山的包容、山的担当、山的沉实伟岸、山的任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荣不喜、辱不惊，我是学不来了。但是，如山一样淡然面对生命过往，遭遇一切后的从容，是品味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