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
西口就是杀虎口。当时,河北的张家口和山西的杀虎口是汉、蒙两大民族进行贸易的两大口岸。西口之名便来源于“东有张家口,西有杀虎口”之说。 杀虎口在春秋至秦汉时称参合口,隋唐称白狼关,宋称牙狼关,明正统十四年(1440年) 缘于对屡屡入侵中原的蒙古骑兵的仇恨,改称“杀胡口”。满清王朝入主中原后,与蒙古异族的矛盾得以化解,为了避免引起蒙古人的反感,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改为“杀虎口”。 这次出差,刚从东边的张家口到山西大同,我想应该顺道去西边的杀虎口看看。 上午十点,我乘汽车从大同出发,经左云县,过右玉城,再转车直奔长城脚下杀虎口。三小时后终于到了关口,此时已是下午两点了,饥肠辘辘的我只远远地望了一眼雄壮且颇具现代气派的杀虎口城门便钻进了路边一个小饭馆。 我已计划今天在杀虎口过夜,好好领略一番这塞上长夜给我一个南方人的感受。于是,草草吃了一碗面条、一个馒头,便急着找住的地方。 这里刚开发旅游,知道的人不多,来的人更少。自驾车来的,把车往路边一停,站在城门前拍几张照片,然后去展览馆转一圈,不到一小时,便打道回府。搭乘右玉县到呼和浩特班车来的,下车后放眼四望,一片荒凉中除远处几座烽火台连绵着一条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裸体古长城(城砖尽被扒去),就只有眼前题有“杀虎口”三字的城关了,于是心想:没什么看的。因怕误了回程的班车,便把心事放在路边等车了。因此在杀虎口留宿的游客是少之又少,一天能有两三人就不错了,更多的时间是零。 宽阔的水泥大道两边是低矮的店面房,营业的小饭馆只有两三家,杂货店也只有三五家,家庭式的旅社也不过几家。住宿费很便宜,一晚十元,房内只有一个大炕和几张小床,连椅子都没有,厕所在院外十几米处,条件非常简陋。想住高档点的,没有。好在我是“游翁之意不在宿”,于是急急放下行李,拿着个照相机和三脚架,轻装上阵,四处转悠。等到晚上再去领略那“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情境,等待着“铁马冰河入梦来”。 首先便是来到杀虎口城关前立此存照。站在杀虎口城门前,抬眼望去,城墙高筑,东西两个墩台上各修了一个楼阁,两个楼台间用一个拱券连接起来,崭新的灰砖之间描上了石灰砖缝。拱型城门下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在边塞午后炽烈的阳光烘烤下从关内通向关外,连通了山西与内蒙,大概每隔半小时,或南来或北往的货车在这雄关漫道呼啸而过。关上古建筑大师罗哲文所书“杀虎口”三个大字在晌午的骄阳照射下熠熠生辉,当年康熙大帝御题的“杀虎关”匾额早已不知去向。曾经名声显赫的杀虎口关隘旧城门不过是一个仅有一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小城门,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当年走西口的百姓和商队就是经过那个小关卡的,修建如此狭小,就是为了对往来商人进行严格检查,真正起到“关”和“卡”的作用。眼前的“杀虎口”雄伟壮观,但全然没了原有的沧桑。 据文字介绍:“杀虎口东、西两山之间形成一条狭长走廊,地势险要,是天然关口。”我放眼望去,但见杀虎口内外都是缓坡丘陵,这种地形在南方基本算是陆地,我想当年修志的古人恐怕没见过我国西南十万大山那种山高路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景象。 关楼两旁各向东西延伸百余米的长城新建筑是在被扒去城砖的裸体黄土长城的基础上修葺的,可供游人购票攀登,但我更钟情于其向东继续延伸的被剥去城砖的土长城和烽火台。 从博物馆出来,我问工作人员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转悠的?他居然摇了摇头。想不到杀虎口之行这么快就山穷水尽了。博物馆南侧有路通往东边连绵高山。刚踏上大路,发现路南一座古老的单拱石券桥——通顺桥引领着用石头铺就的坑坑洼洼的千米古道,面对博物馆的霸道拦截,古道无奈地连接着水泥新路。我左右看了看,博物馆在此异军突起真是大杀风景。 前面一位花甲老人拿着相机对着古桥和古道不停地拍着,我好奇地走过去问:“您是搞摄影的吗?”他说:“不是,我是旅游的。”我看了看他身边的摩托,问:“您就是右玉县的吧?”“我从北京来……”原来他是骑着摩托全国旅游的,看他一把年纪了,我油然而生敬意,于是我们结伴而行。 我们顺着水泥路往东前行,本打算走向最远最高的烽火台,半路发现南面山坡上有一段很完整的土长城。奇怪,怎么咫尺之遥会有两条长城呢?抬头看看前方的烽火台还很远,于是我们走下深深的山沟,再爬上高高的土坡,然后互相拉扯着攀上长城。站在上面一看,才发现此段“长城”与东、西、南三段城墙围着一片一万多平方米的菜地,走进菜地,又发现阡陌交通竟有若干堆断砖破瓦,原来这是一座废弃的古城堡。这对于喜欢考古的我来说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一堆堆断砖破瓦中,我一个劲地翻找,希望能找到完整的秦砖汉瓦,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翻到了一片没有破损的小瓦,我如获至宝。 走出古城堡,看到很多用旧砖砌的低矮房屋已经破败得残不忍睹,与杀虎口新城关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找到几位老人,向他们打听杀虎口的掌故。原来我们刚走出来的就是杀虎堡,建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而我们正身临其境的是嘉靖四十三年建的新堡,名为平集堡。新旧堡之间是一片开阔地,后又在东西两面筑墙,将两堡连为一体,两堡之间便称为中关。 平集堡到处都是秦砖汉瓦,却不是原先的用途。城砖盖了房,石雕垒了墙……村里见不到几个村民,许多无人住的房子荒得厉害,院里的草很高,没有窗,里面落着厚厚的尘土。面对眼前的破败和荒凉,无法想像当年这里作为对外贸易和军事防御“特区”其“汉夷贸易,蚁聚如市,日不下五六百骑”的繁华。直到清朝,满、蒙一家,杀虎堡仍然是山西商人与蒙民贸易最为繁荣的大市场,很像是深圳、香港之间的中英街。 堡子仅向南开有门,砖砌券拱城门还在,门墙上砖雕依然精美,黄昏里越发清冷。 城门两边被岁月侵蚀得斑驳坑洼的地方已用新砖补上了,这种真假历史的衔接很不谐调,倒不如就地取材用旧砖修补,才能修古像古。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初夏的塞上夕阳西下,黄昏朦胧。走出古堡,四下里空无一人,我们沿着残留的千米古道往回走。 夜很静,我辗转反侧。外面的月光雪亮,我披衣起床,一轮明月挂在东方,月亮下的塞上冷冷清清,“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在这月光之下,几百年来一代代将士从这里走向关外,踏上抗击外侮的不归路。正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在这月光之下,汉代苏武出使匈奴前写下了著名的《别妻》、《别昆弟》、《别李陵》,把夫妻、兄弟、朋友间生离死别的感情写得淋漓尽致,让人读后潸然泪下;在这月光之下,一群群衣衫褴褛、步履沉重的难民推着土车扶老携幼缓缓而行,当地民谚有:“一入杀虎口,人间路难走”,他们顺着苍头河,边走边唱一路乞讨来到西口,“苍河水,水长流,流的是眼中泪,淌的是心中血”…… 夜深了,感觉身上凉凉的,天马行空的万千思绪突然回到了现实,面对这塞北的浩浩苍穹、茫茫旷野、静静长夜,我不禁“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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