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极少数

1

有一种沉默，也叫勉强地笑。

她第一次乘火车出远门。一直在农村的她从来没有进过安检门，她的农村的脸也没有在人脸识别的小屏幕上停留过。

这是第一次。她费尽了自己百般扭捏的表情，终于在那个四方形的识别屏幕上找到了自己还算完整的脸。但她同时也丢失了自己。旁边的车站工作人员投来异样的眼色，身后排起长队的其他人也送来不耐烦的碎语，“我是谁?我在什么地方?”她迷茫了。

她只是勉强地笑!

当她和家人都过了“鬼门关”似的安检门时，发现她还有一只行李箱在安检门外独自站着，顿时，她的眼中“危机四伏”起来了。

2

有一年，雨水在北方的天空下失控，在他家的山坡上形成小河大流，眼看着屋顶的青瓦也要随雨水下滑了，他自己一度情绪失控，但与平常不同的是那一次他失控后只是长久的沉默，只是呆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不动。

雨水过后，他还没来得及一吐心中的不快，屋后的土坎就已经逼近正屋后墙了，墙也是土做的，也都湿透了，又害怕落下来的土和墙体中的土彼此相认，他又呆呆的望着天空，沉默，不动。

后来他说有关部门可以给4万元的补助，然后从大地上抹去那些岌岌可危的老屋，他们一家六口便可以选择在城市里落地生根。说完这句话时，他把天空狠狠地抛开，把脚下泥泞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眼睛里。

不能奢望什么了，他们只能再一次在泥土中建筑几近发霉的旧希望。

3

从菜市场晃出身子，弯着腰，手提一袋绿菜，他挤进突然变得异常寒冷的这一天的空气和土尘里，左右环顾，确定可以过马路了，这才开始再一次挪动几近枯萎的身子。

那是开春之后奇冷的一天。沉默一词在不同的场景里显示着不同的含义，老者前一刻的沉默和他下一刻的沉默可谓有天壤之别。

当时，突然从右手边飞来的小轿车差点儿撞飞老者，心中的余悸尚未淡去，年轻司机的恶言怒目已经击中了他：瞎子吗?不要命了吗?没看到我的车吗?傻x……

该怎么说呢，年轻司机红润的脸颊显示着他在车内明显的不会感觉到外面的冷，他陷于车内有空调的时间，他无法体会外面老者的时间。所以他便是不得理也不饶人了。

又正值那个奇冷天的早晨，冷得让人清醒，又让人稀里糊涂。

而后，老者以沉默回应年轻的司机，他深陷的瞳仁里有一张欲言又止的嘴。

4

一个年轻人，圆睁着眼睛，一脸严肃，正站在与地板平齐的主席台里的黑色高脚凳上俯视前方。

我在一家公司门外看到了这一幕。乍看之下我还误以为他是在学先贤哲人那样做激情演讲呢，谁料他却向低矮的天花板高举起小拳头，并向下面四五十人的拥挤的空间扔下十几个“纸蛋子”，下面同时疯抢，一群岁数比他大得多的人开始骚乱。

原来他是在给自己的员工发“福利”呢，可不，抢到“纸蛋子”的人们每人举起了一张百元大钞。

我顿时为自己曾把他误以为学哲人演讲的行为而倍感羞愧。我只是沉默着，从门前迅速走过。

但我却不由得听到一年轻男子的声音，遍布了整个楼层，一阵“批评教育”的“腐蚀”之后紧接着一阵沉默。一阵低俗的恶作剧式的激励之后又是一阵骚乱的“热闹”。

而在电梯测旁的镜子中，我好像看到了一张张比我还无地自容的年龄更大的脸，悉数低沉着，把头挨近了前面同事的后背上……

那么，接下来不应而应的“热闹”也只说明了他们无意识的沉默，和有意思的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