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提的鹰
写下这个标题,我突然感到自身意识上的局限与狭隘:云层中的鹰,怎么可能只属于哪个地方?谁能肯定,它的翅膀上没有凝结天山托木尔峰的飞雪、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的寒风?还有掠过的绿洲、戈壁、雅丹地貌、内陆河、流动沙丘啊,这些仍是局限,对鹰这样视野极为广阔的生命来说,世界是一个整体:天空连接着大地。即使降落在那拉提一个真实的山崖上,这个有着具体名称的山崖也是被忽略的。应当说,鹰,降落在大地上。这个标题,只能证明我在那拉提看到了它,而它非属那拉提。鹰飞得太高了,其他的鸟在半空翻腾,飞短流长,这使鹰的象征意义一目了然:代表高处的精神与境界。鹰属于一种从普遍事物中脱轨的个别现象,不在体制或范围内。
因为不在范围,所以我们去探望鹰的时候不必像探望其他动物那样跋山涉水,拨开丛丛茅草,只要站在草原上仰首张望,不断仰,直到脖子发酸,或许可以在某片云朵下看到一个小黑点,一动不动,那就是鹰。只可能是鹰,因为"在鸟类中,鹰飞得最高,自古以来有‘天鸟’之誉"(布封《自然史》)。至于为什么非要飞得那么高,我是这样理解的:鹰具有比其他鸟类更绝对和极端的飞翔冲动。不要停,不要停,不动声色的扇动中蕴藏巨大力量,上升,直到脱离地球引力,像星辰一样贴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可是,仅仅有一颗向上的心是不够的,越往上越艰难,地球引力、风的牵绊与气流阻隔常常使鹰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摇、下坠啊,我纠正一下我刚才的话,这样的飞翔不可能来自冲动,冲动只是一时的情绪,短暂而脆弱,怎么可能成为支撑鹰长久而坚定的动力?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一只鹰向往高处的激情。鹰终于飞入云层,处于俯瞰万物的角度,内心从容而广阔,此刻,它清晰表达了内心真正的愿望——脱离庸常,脱离庸常的思维方式及生活。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现在的情况是——鹰不仅飞得高,而且达到的那种高度使地面上所有生命对它的仰望都显得费力。
可是鹰不属于那种人人都喜欢的鸟,它不像天鹅那样符合大众审美,它身上的象征性是多义的,既体现勇敢和力量,也表达冷酷与残忍。一只野兔在山坡上东张西望,或者一条蛇在草丛东游西逛,鹰从天而降,动物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面前突然出现一团阴影,一股冷风猛烈扑来,就被一双钢铁般的利爪紧紧抓住。它用尖利的嘴撕扯蛇,蛇痛苦扭动;鹰将野兔高高提起,然后狠狠摔在岩石上,野兔脑浆迸裂,气绝而亡。腥冷的血溅染鹰的羽毛。唉,有没有必要搞得这样血腥?既然一般动物都不是对手,既然都是一些平庸弱小之辈难道,这一切正是出于对平庸的反感?大地上这样的生命太多了,碌碌无为、思想苍白,像蜥蜴那样紧贴泥土的生命,因为从来没有向天空仰望,高度根本就不存在。鹰以冷酷的方式表达了一个精神独立者的观点:任何一种生存都不是降低精神高度的理由。
应当承认,世界上总有一些生命被赋予特殊使命,他们为表达一种意义而存在。比如天鹅的存在是为了宣扬美德,熊猫在缓慢中提出慢生活与快时代之间的矛盾,豹子传达神的信息(来自博尔赫斯对豹纹的一个著名猜测)。而鹰,生来为表达一种高度而存在。即使回到地面,也会将巢穴建在高绝的悬崖峭壁,没有左邻右舍,没有市井争风,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世俗的喧嚣与纠缠。它站在山顶,俯瞰大地家园,森林和草原无边无际,河水在谷底轰鸣,个体生命在时间流逝中消失,可是于整个自然而言,一切既没有死亡,也没有再生,只是一种与时间同在的存在。鹰陷入沉思,仿佛一截千年古桩。没有谁能真正了解鹰,了解它的情感、生育和高处的孤寒。啊,鹰。
可是,我突然产生内心的怀疑,鹰高高飞翔于天空,真的只是体现理想与精神?它真的强大到可以游离于生物链之外?鹰,有没有可能是在避开自己最大的敌人?是的,它不愿承认内心对人类的慌恐,而人,是无所不能的,不仅可以轻易结束任何一种生命的生命,还可以使他们的力量与智慧化为虚无。只是对鹰这种有尊严感的生命来说,死亡并不可怕,遭受污辱而无能为力才是可怕的。
在人类驯化手段里,早有一些动物放弃天性而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狗卧在主人脚下,乖巧服贴,即使遭到抛弃也要千里追随,一生记得主人的气味,无比忠心。忠心,就是以他人意志为中心,同时将自身想法与感受深深掩埋,直到彻底遗忘。人当然也驯鹰,当然会在这种挑战中得到必然的胜利。就是这样,在人与动物的较量中,人无疑是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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