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养心
●刘梅花
葈耳
葈念xI。《本草经》里叫葈耳,民间不叫这个名字。时珍说,葈耳就是卷耳。我读一首来自《诗经》的葈耳你听: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瘩矣,我仆痛矣,云何吁矣。——《周南·卷耳》
这么风雅的卷耳,来自天籁。读一遍,心香。读两遍,空气都清香扑面啊。不过,我还要告诉你的是,葈耳的俗名叫苍耳,菊科。葈耳到了秋天,结了果实,像枣核,全身伸着钩刺,就是大名鼎鼎的草药苍耳子。
我喜欢得发疯的草药,古人可不一定喜欢。你看,王逸就说了,椒瑛兮湟污,葈耳兮充房。说葈耳是恶草。为什么呢?因为葈耳有小毒,人吃了中毒后天旋地转的,很不好。王逸是《楚辞》里的贵族,追求唯美,容不下一点不美的东西。不像我,布衣平民,看什么草都好得很呢。
其实,葈耳是真的好,有点小毒算什么,哪一味草药还不带点儿脾气呢。时珍说,卷耳,苓耳也。《集传》日,葈耳,叶如鼠耳,丛生如盘。你想想,多么优雅的好草药啊。
卷耳的叫法来自于周定王的《救荒本草》。古籍说,卷耳的嫩苗可食用,淘洗,炸熟,水浸泡,凉拌食,可救饥荒。这个炸熟,不是拿清油炸熟,而是用开水烫熟,我们河西也是这样叫的,说把野菜炸一炸。你想,嫩葈耳叶是救饥荒的,饥荒年间哪儿有清油呢。不过,你要知道,葈耳是有小毒的,是在饥馑年成来充饥养命的,平日里没事最好不要吃,没那么好吃。人在饥寒的时候,求生的欲望驱使,体内迸发出来奇异的免疫能力,可以过滤抵抗野草野菜的毒性,达到活命的目的。特殊情况下,人体吞噬细胞的攻击力会加强。至于平日里,那些强烈的免疫力是不会有的,吃了要中毒。
古人讲究养生,说道法自然,凡事都不要走偏岔极端,不能吃太离奇的东西。熊掌、猴脑、穿山甲之类的。吃进去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把它们身体里的毒素也吃进去,把它们心里的怨气也吃进去。没有哪个生灵喜欢被人吃掉。不是在饥馑年代,人体的抵御力很弱,没有办法消化这些怨气毒素,时间一长就会积聚致病。
所以,我以为,吃素是最好的。就算食肉的话,就吃被我们供养的动物,猪鸡、牛羊、鱼虾。至于野生的生灵,都不要吃了,它们又不欠你的,祖辈就生长在山野里,招惹谁了。濒危植物也口下留情,人来世上,不是为了吃光喝尽。
葈耳的叶子青白,瘦一点的像鼠耳朵,肥一点的浅心形,慢慢都长成阔楔形,边缘有锯齿,不甚锋利,钝钝的。也开花,很细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小小的花朵上,柄息着一只长腿的蚊子,收拢了薄薄的羽翅,歪着脖子呆呆想心事。结果实,苍耳子全身的勾刺像无数的小爪子,跟着风四处溜达。你走过去,就粘附在你的衣裳裤脚,连长发上都是。牛羊走过去也一样,野兔蹿过去也一样。死缠烂打,就跟着大家走,散布他处。落在哪里,哪里扎根长叶,随风摇曳,快活得很,一点也不知道忧愁。
苍耳子治疗慢性鼻炎很好,可用苍耳子三钱,辛夷花二钱,葱白五钱。先将苍耳子与辛夷加水,煎取浓汁,候冷。再将葱白用冷开水洗清后捣汁冲人,用药棉蘸药汁塞入鼻中。治风湿痹痛、治外感风邪所致的头痛都有疗效,得遵医嘱,不可过量中毒。服用苍耳子的时候,忌口,猪肉是绝对不能一起吃。
卑相
深浓的荒漠,落了霜,月光打不透,是卑相黑枯枯的影子,是沙丘灰淡的影子。一匹沙狐狸,拖着妖娆的尾巴,爪子轻轻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滴墨水一样,倏然渗进卑相丛的黑影里,啥也看不见了。一会儿,探出脑袋来,在月光里张望,一纵身,倏然消失。卑相丛里,留下一架沙鸡的骨架。
卑相可不管这些。沙狐狸也罢,沙鸡也罢,都是世尘的过客。唯有它自己,才是千年的老妖,淡定恬静,不狐媚也不妖冶。大漠的地脉气从沙滩里钻出来,朝着天弥漫而去,潮潮的。卑相在潮湿的地气里悠闲梳头发,一根,两根,无数根。也不挽个发髻,就那么披散着,拂掠着沙地。当然,花还是要戴的,小小的黄花朵儿,攒成一簇,枝梢晃荡。
光阴深处,雅士陶弘景低低说一句,卑相草,至冬枯死如草,及春却青。
哦,多么不可思议的卑相草。
一只笨拙的大鸟落下来,咕咕叫了几声。它伸长脖子,啄了一口卑相的草茎。这清淡的草叶,气微香,味涩,微微苦,微微麻。是的,一点儿也不好吃。算了罢。草茎上蜷缩的那条虫子,很不高兴,对大鸟吹胡子瞪眼。当然,它可能没有胡子。
卑相,并不认识李时珍。它比时珍老多了,始载于《本经》,列为中品。可是,时珍却熟识它,说,卑相长者近尺,名殊不可解。俗名叫麻黄,大概是其根皮颜色黄赤、味道有点麻的缘故吧。自从汉代《伤寒论》中收载麻黄汤一方后,后世医家都认为麻黄是一味发汗解表、止咳平喘的要药。
卑相,既然连医圣都不知道意思,我就不要费心思猜测了,一定是神仙取的名字,玄机重重。就我这点儿心思,比麻雀电多不了多少。
我只知道,卑相,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用于外感风寒,恶寒发热。能宣肺气,开腠理,散风寒。
对于卑相,这就够了。知道的多了,反而不美。
木贼
好好的一味草,却背了个贼名声,这可怎生是好?又不曾偷过,也不曾得罪谁,一心一意,只想着过日子,可是好人却担了个赖名声。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如意。好吧,就木贼吧,不然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四处寻找着和取名字的人打上一架吧。
木贼性子不急,就慢慢生长。腰身在风里怯怯地抖动,不敢张扬,不敢恣意。就那么一寸一节地生长,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儿,不敢太快。能省的都省省,日子删繁就简,节约得连叶子也没有了,只剩下茎秆,扶摇直上。长一寸,迟疑一下,思虑着该不该再长,先打个结。木贼总是有点畏缩,不敢放开手脚生长。不像芦苇们,长得恣意妄为,快要发疯了。
时珍倒也不嫌弃它,说,此草有节,面糙涩。治木骨者,用之磋擦则光净,犹云木之贼也。陈藏器说,木贼苗如节节草,节节相接,一名接续草。鲁班呢,说,木贼为锉草。
他们到底说什么意思呢?你也许不知道,我就知道。古人把吞食苗节的害虫称之为贼,说,食根日蟊,食节日贼。木贼又不吃苗,也不是虫子,怎么还是贼?事情还是有缘由的。时珍说了,木贼长得很粗糙,可以打磨木头的骨节。云木是最坚硬的木头,木质细密,坚韧,多疤节,用木贼打磨过的木结,光净闪亮,好得很。除了木贼,坚硬的云木没有办法打磨光滑。一物降一物,木贼降服云木,天生的克星,就叫它木贼哩。鲁班说的锉草,锉就是打磨的意思。悄悄生长的木贼,喜欢丛生,苗长尺许。每一根只有一秆,无花亦无叶,它是参禅的草,把所有多余的身外之物都抛却了,只留下自己。寸寸有节,是凝思,也是总结。色青,很柔和,不凌乱。中空,留有窍,就是虚心呗。低调而谦顺。草茎粗糙,披着绒状的锐利之物,是密密的微细刺毛。打磨木头,就是这些刺毛。老木工采收了木贼,把木贼草编成辫子,浸泡在水里。初做成的物件,表变都是毛糙滞涩之极。用木贼草辫,细细打磨。古人喜欢在物件上雕刻花纹,椅子上雕一朵缠枝莲,卷几上雕一对云头纹。浅雕的花纹,取一两茎木贼打磨。遇见木结,则要用木贼辫使劲儿打磨才行。
一件书案,细细用木贼打磨过后,光润如玉,柔顺平滑,闪着绸子一样柔和的光泽。也不上漆,就那样原汁原味的,散发着自然的气息。水的味道,森林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草木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温馨干净。
入药的木贼,棕色,轻薄。气微细,味甘淡,微涩,嚼之有沙粒感。古时的采药人,在秋季收割了木贼,晒干,剪成段扎把留用。木贼能疏风散热,解肌,退翳。治目生云翳,迎风流泪,肠风下血,血痢,喉痛,痈肿等病症。手上生了疣子,木贼煎水洗,也有很好的疗效。你想,木头的骨节子它能降服,手上的节子它照样能收拾了。谁叫它是木贼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木贼草老了,辞了光阴,辞了青绿,只留着一身枯黄。可是,枯黄就是智慧。岁月滤去了轻浮,沉淀下精华。
老天让每一味草下凡,都有安排,谁该干啥就干啥,不要相互扯皮推诿。木贼当然也记着自己的使命。
编辑推荐:
温馨提示:因考试政策、内容不断变化与调整,长理培训网站提供的以上信息仅供参考,如有异议,请考生以权威部门公布的内容为准! (责任编辑:长理培训)
点击加载更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