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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了,冰棍也老了1

来源: 2018-09-11 12:12

 批了两兜冰糕,放到冰箱里,心底又泛起那么多的回忆。   最早的记忆里,这东西不叫“冰糕”叫做“冰棍儿”。   好像是在一个车站?南边的一个城市吧,在农家娃儿眼里,处处新奇。上了汽车了,车里车外都是陌生的人,车已经开了,蜗牛一样慢慢爬。略一停顿,车门一开,就有人扒着上来,站在那里卖冰棍。印象里是个阿姨的形象,好像还戴了白色帽子,系了白色围裙,怀里抱一个大暖瓶,也不笑,冷冷的问车上人,谁买冰棍?   按说,这么高贵的物件是不该买来的,可不记得怎么竟得了它的味道。仔细想想,好像那时,出门进城大约是给谁看病吧?病里的人应当特殊优待。但又不对,生了病,怎么还能吃这冷冰冰的东西?真的记不起了,反正是吃了。当时的感觉就是“冰凉细甜”。四个字,一字不能异。这四个字不是我的创造,人都这么说,尤其那个“细”字,现在想来,也觉得传神:凉甜的就那么细心,细腻。   我们在自己家门口,只是吃过冰,没有这样的“冰棍”。   那么热的天哦。街上细的暄土如绵糖一般,赤脚踩在里面软烫发痒,穿鞋的,出了汗,脚在里面像踩在烂泥里,一挣一歪的难受,也故意灌些土在里面,舒服。不过,再过一阵,鞋里就成了一块泥饼了,在硬地上摔散,倒出来,再灌土。小时候禁热,并不觉得天热的难受,树上知了哑了嗓子,嗷嗷的叫个不停,我们只是街上土里钻来跑去。这时候,有人跑来说,后街来个卖冰的。我们跑到后街去找,他却跑来前街来,就在我家的胡同口了。   他推个旧的自行车,后车架上,一边一个大竹篓,上面还层层垫了黄的麦秸。有人拿铁来换,他就从麦秸底下拿出老大一块冰。用铁锤敲下一块来,放到人们的碗里。大人说少,他就再敲下来些,说不少了不少了,没有了。   他推了车子往前走,一群小孩子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他找个土冈,靠墙把车子倚好,又去拿冰。有人拿了废铁来,换走了。没有废铁的,就眼巴巴的看着。他就说,没有了没有了。等身边小孩子剩下不多了,他又从篓子底下翻出一块。用锤子敲下一碎块来,让我们吃了,让我们回去,找大人拿废铁来换。我家没废铁,只好跟着他一路走,等他没有了没有了,又从另一个篓子里变出一大块来。那人太神奇了,简直就是神仙一般。那两个竹篓,怎么就总有冰,拿也拿不完?一直到天黑,转个弯就能从麦秸底下变出老大一块,晶亮剔透的。敲下碎块来,咬在嘴里,“咯嘣咯嘣”,就是“冰凉细甜”。人们都这么说的。比较一下,这麦秸冰才是真真正正的“细甜”。后来吃到的冰棍,也这么说,但那种甜是加了糖一类的东西,比起麦秸冰来,甜是更甜了,也粗厚了些,没有那么细如发丝。   到我上小学的时候,校门口就有卖冰棍的了。   那人就是我们同校的学兄了。小学应当是六年,他上过四年就去卖冰棍,又来学校门口了。推个旧自行车,后架子上驮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层层裹了棉被,(这是件极奇妙的事情,人冷了盖了棉被,热的出汗,冰棍还要热捂?还有,那阿姨还把冰棍放暖瓶里?炎凉的事儿,真不好说。)外面歪斜斜写着“牛奶冰糕”,旧车子照例没有车撑,靠墙倚好,他也不从车上完全下来,一腿撑地,一腿还在车前梁上搭着。见了老师不用老鼠见猫似的害怕,不用问好,还可以斜着眼儿看他们,又用了很大的声音喊着“冰——糕,牛-奶冰糕”。他个头不高,粗蹲蹲的,圆脸,一叫喊,扯起脖子,头往上去,嘴向一边咧,“冰——糕,牛……”声音破脸盆一样,很得意,很仗义,是我记忆里的经典声音了。   我们就去买,二分钱一根。看起来和城里白围裙阿姨的冰棍也差不多,雪白的,长方柱的样子,但吃到嘴里没有那么甜呢。这学兄的冰棍也多了各种颜色,并不只是白的。有红的,黄的,粉的。也就添加了我们的选择余地。他也就更牛了,没了,没红的了,就黄的,爱要不要……   村里的“一把手”也来校门口卖“冰糕”了。哦,那是我们吃冰棍史上,最值得记念的一天了。   后街“一把手”是铡草时,不小心被铡刀吃下一只手去。人们都这么尊称他,以致在好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他单位上的“一把手”并不都是铡草铡出来的。   “一把车”也推一辆更旧的自行车,在校门口的东边,也倚墙放好。他声音不如西边脸盆嗓的声音大,就用一手摸了另一只空袖管,对旁边同学说,买我的,什么颜色都有,随便挑。   然后,那边脸盆学兄开始降价销售,三分钱两根。人们又开始往西边学兄那边跑。东边“一把手”说,他开始卖“一分钱一根”。我们计算清楚,又往回跑。还没跑到东边来,学兄那边喊出声音“一分钱两根了”,我们就调头回来。又有人传来最新消息,“东边“一把手”一分钱三根了,人们又蜂拥辗转……   最后疯狂的降价到“一分钱十根”,那绝对是一个值得记念的日子哦。   现在想想,到了最后,一根冰棍融化到比糖块大不多少的样子,十根冰棍怕也不比原来两根。两人斗法到最后,学兄出了绝招,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根细长的塑料吸管,说一分钱可以吸十口。冰棍是化了,棉被里是个塑料口袋,在里面化成不少冰水。吸起来,别有一翻感觉,比咬冰棍还爽。于是大家挤过脑袋,滋滋的来吸冰水。学兄要听着声音数数的,“行了行了,你都吸了十二口了”,往外推这个脑袋,那个挤着眼睛,想争辩,却不肯松嘴,又滋滋两下。再后来,来我们村卖冰棍的都加了这个吸管设备。想想,比现在大街上卖的冷冻的酸梅汤好喝。   卖的都喊“牛奶冰糕”,我们只承认是冰棍。也无非是一块冰,中间插了一根棍吧,哪里有什么牛奶?还“糕”?到后来,一根要涨到五分了。真就奶白色一块,比原来的要宽了一倍,吃到里面,好像还加了一些如棉絮样的东西,据说就是牛奶了。不知别人感受,我却只是觉得不爽,还不如纯冰的冰棍痛快。   舅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出过差,去过大城市。说起话来,要先用牙齿和舌头“切”一声,又用鼻子“哼”一声,说,这叫什么冰糕?真正的冰糕见过吗?用牙咬起来,不会“咯嘣咯嘣”,是软的。像雪一样,对了,人家叫做“雪糕”。这么大热天,丢到地上,俩钟头过去,不化……   哦,神奇的雪糕。   我还卖过冰糕哩。呵呵。   小学毕业时,暑假里,说要勤工俭学,主要是体验下幸福滋味。这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理想了。——做个卖冰糕的。骑了自行车,走街串巷,像那校门学兄一样,扯了脖子喊“冰——糕,牛-奶冰糕”,到哪里都有小孩子艳羡追捧哦。大人们不支持,认为我是为着吃的痛快。但我不这样以为,并且一再坚持。终于踏上了自己的理想之路。我的销售生涯只一两天,但其中故事又多多哟。第一次去批发部,第一次沿街叫卖,第一次卖出自己的商品,第一次站在卖家的立场上和人讨价……最后一次,是中午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了,冰糕还没有卖完,就转弯去了小姨家,当时她正在生小孩儿。姥姥也在那里侍侯着。她们把剩下的冰糕都留下了,也没有提给我钱的事。你们管我吃饭,是应该的啊,我是你亲外甥嘛,但吃我冰糕可是要给钱呢,我现在是卖冰糕的啊。我本来是打算便宜些卖给她们的,就像那学兄一样,冰糕已经化了不少,就减价……但,这招没用上。到我出她们家门,她们也只字不提,只笑呵呵的说,会帮家赚钱了,好好。以后从这过,来家吃饭。还想白吃我冰糕啊,门都没有。   于是,我第一次经商历程不圆满的结束了。总算帐好像亏本一块多钱吧。   再后来,年龄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大爱吃冰糕了。虽然现在的名目越来的繁多。顶多会对吃冰糕的故事,还算感兴趣。   我们一同事,性别男,年龄已过而立,娶得老婆,生得儿子,对吃冰糕这件事,乐此不疲,兴趣经久不衰。一年四季都要吃,冰箱里开了下仓,花花绿绿,琳琅满目。据说,前一阵,患有轻度失眠,睡间醒来,啃冰糕一支,便能安然入睡。其父其子,他儿子一边跑肚拉稀,一边大嚼冰糕。不能禁。   听说,东北人冬天吃冰糕为得补充热量,可为什么不去吃火锅?美国女孩吃牛奶冰糕后,大街上狂奔,怕得长肉,大热天的,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记忆里还有一位老者酷爱此品。这老儿,有人说他德高望重,也有人说他老没出息。人品的事,暂不评说,多年不见,我对他吃冰糕的形象记忆犹新:一边打扑克,一边举了冰糕,不咬,只是用唇舌吮吸,滋吧有声,贪婪可爱,若小牛吃奶。   还有一女同事,因并非正式在编人员,每月工资不过一百多块。但其面容姣好,身材情致也多有可观之处。曾委托本人上街捎冰糕一枚。当鄙人驻车临行之时,她又倚门框,低眉抬眼,作娇羞状,特为嘱托一句:俺要小豆的。   不说了不说了,都多大年纪人了?娶老婆已多年了,还提这些陈年旧事?老婆是唯一在编的,没提过小豆事,她好像喜欢一种叫做小布丁的,五毛钱一只。儿子三年级,识得字,有口味,喜欢紫葡萄那种,也五毛钱一只。我只爱“老冰棍”,也五毛钱。不在钱,是那种味道,像极了当年白围裙阿姨卖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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