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象清明_散文

 一脚就踏上里下河松软的土地，确认自己回到了春天的故乡。虽说是“打过春，赤脚奔”，但只有到清明时节，下河才真正万物复苏，生机盎然。黝黑的水稻土在温暖的阳光中苏醒了，那些龟裂的缝隙就像是父亲脸上深深的皱纹。走在土地上，对于我这个农民的孩子而言，是踏实的、幸福的。

绿色从泥土上探出头来，看了看明媚的春光，成了土地经历严寒之后第一次腼腆的笑容。那些草和我的伙伴一样，有着熟悉的名字，而我最喜欢的则是那个普通的孩子：巴根草。与其说是喜欢平凡的巴根草，倒不如说是有点顾影自怜的矫情。这些生命里旺盛的家伙，就像是那个满身泥土的自己。不要什么条件，只要在土地上，一遇见阳光就欢快地疯长。土地因为这些顽强的绿色显得生机勃勃。不见了那个打猪草的孩子，空旷的平原上只剩下弥漫着青草香的记忆。有几个妇人在挑荠菜，那种原生的香味是无法比拟与替代的美味。家里一年都难得吃几回饺子，因为有了这种长着点点白花的野草，一家人的晚餐变得香味延绵。

 
狗在平原上欢快地奔跑，相比于冬天的寒冷，它也似乎感觉到了季节的力量。它有点得意忘形的意思，无端地去招惹正在阳光下睡懒觉的狸花猫。那家伙可不客气，伸出尖锐的爪子朝它脸上扑去。狗自讨没趣地走开，但它仍然欢快地奔跑着，不顾主人带着爱意的叫骂。它抬头看了看低飞而过的鸟雀，突然静止不动。似乎盘算着弄一只野味改善伙食，可是它的笨拙只能成为半空中轻灵飞过的遗憾。它仍然兴致盎然地奔跑，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它的心里装满了春天。

河流不再是冬天的死板，在一群乌黑的蝌蚪中有了无尽的活力。蝌蚪就像是春天之歌的一个个逗点，将无尽的春色点化得层次分明，意趣盎然。一只癞蛤蟆看见了水中的蝌蚪们，沉睡了一个冬天之后终于愿意动弹一下。扑通一声，春天在河水里泛开了波纹。偶然有一条小蛇游过，河水变得妖娆婉转，它轻盈的身段把春天的曼妙表现得淋漓尽致。大白鹅并不在乎这些景色，它带着自己鹅黄的宝贝们在水上游过，偶尔一声长鸣表达出卓尔不群的态度。

田间水边都竞相展示着春天这场舞会的表演，站在河边的柳树低下头想去掬那清清的春水，想给蛰伏了一个冬季的自己洗个脸。远远看去，那些垂柳吐露出的芽叶真像是起来朦胧的烟雾，烟柳这个诗意的词汇在春天的枝头发芽，沐浴着好雨知时节的快意在疯长。

蜗居城市十数年，享受生活的快节奏，人的心灵却已经失去了快意的速度。回到安静缓慢的土地上，一下子找到了特别的力度。清明回家，无非是为了祭祖寻根，在燃起思念的烟火的时候，找到的不仅是思念的故人，还有多少年前自己与土地有关的记忆，这是生命和生活的根与本。宋人张继说：耕夫召募爱楼船，春草青青万项田。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悲凉也好，欣喜也罢，平静最好，只要在清明时节踏上了故里的泥土，窥见了春天的细节，记忆就会在燃烧的烟火里存续并永世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