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读书笔记
我和堂吉诃德之间的故事讲讲也算久远了,从我读《堂吉诃德》,到看到《我,堂吉诃德》公演音乐剧,到亲自参与这部戏的演出,过了整整十年。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堂吉诃德》这本书的时候。
那是我小学刚刚毕业的暑假。在家里的书柜上看到了厚厚的上下两册的大部头,《堂吉诃德》,塞万提斯著,杨绛译。当时的我以挑战大部头为乐:不求看懂但求看过,这样别人讲起来的时候我总算看起来是个读过书的人。《红楼梦》也算囫囵吞枣过一遍,《堂吉诃德》恰好可以接棒。一个夏天过去了,我每天练完琴就抱着书坐在夕阳西照的阳台,一边吃完棒冰一边陪着老堂穿上盔甲,斗过风车,给仆人封总督,认村妇作公主,看着他从阿隆索奎哈纳成为堂吉诃德,又回到阿隆索。以十岁的理解力,堂吉诃德毫无疑问是好笑的,但好笑之间还夹杂着疑惑:真正的骑士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人?他们真得存在过吗?又是为什么消失呢?他们每天都做些什么呢,难道就是像堂吉诃德的想象中一样,和恶魔法师打架吗?
这并不是我读到的第一个骑士故事。非常恰巧,之前一个学期刚好读过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故事。更何况,即使中国传统中从未存在过骑士文化,也少不了侠客和武士。从兰斯洛特到罗宾再到孙悟空,个个都是“勇武,慈悲,慷慨,无畏,良善,坚忍”的角色,每天和数不清的妖魔鬼怪斗来斗去,怎么也算不上好笑,怎么偏偏到了堂吉诃德,事情就不一样了呢?那个夏天还是《还珠格格》尚在热播的时候,小燕子毫无疑问是一代荧屏女神,可是她那些热心的、英勇而胡闹的义举和堂吉诃德有什么区别呢?我可以明白的是,作为一个虚构人物,堂吉诃德的可笑之处完全可能来源于作者塞万提斯的夸张,可是为什么要花费无数笔墨来讲一个白痴的故事,并且嘲讽他呢?
时间总归是像香妃娘娘一样“变成蝴蝶飞走了“,我上了中学之后也很难再有机会去想起阿隆索奎哈那这个算不上有趣的老头,还来不及想清楚到底堂吉诃德到底好笑在哪里,转眼就会被无数更加搞不清楚的事情所掩盖。我作为全班唯一一个读过非少儿版《堂吉诃德》的人,除了知道他斗过风车还知道他给仆人封了爵位,还知道他最终幻想破灭过,已经是远远超过平均水平,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没有再次翻开这本书的必要。直到高三开始看音乐剧,进入了一些爱好者的圈子,才知道有一部叫做Manoflamancha的音乐剧好像也是讲堂吉诃德的故事,还大大小小拿过几个奖。这部剧的名字直译到中文是”拉曼查的男人“,可这拉曼查和堂吉诃德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
直到大二那年,七幕人生引进了这部剧的中文版,我终于因为喜欢扮演男主角塞万提斯的演员而走进了这部戏的现场。那个晚上给我带来的体验是震撼的:塞万提斯写这个故事的意义并不在于嘲讽,而在于致敬。这个故事从塞万提斯因为查封一个教堂而被关进监狱开始:他因为崇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被法律关进监狱还不够,还要被周围的小偷和杀人犯嘲笑和“审判“;他试图谈理想和信仰却没人能理解,只好把他写的堂吉诃德的故事演给这个临时组成的陪审团看。他讲了堂吉诃德一路上发生的趣事和遇到的绝望,也渐渐打动了监狱里那些从来就生活在底层的人。从头到尾,他不停在强调“堂吉诃德是我堂米格尔的兄弟”,“如果现实已经足够荒唐,那么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疯狂”,和“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无论真正的塞万提斯写下这本书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部剧都为我提供了新的视角:塞万提斯认真地崇拜着这种骑士精神,他把堂吉诃德描述成一个疯子,恰恰想说明对他来说即使走火入魔也在所不惜,骑士精神宁滥勿缺。与此同时,塞万提斯本人则没能成为真正的骑士,他也怕死,也怕被否定,只能一遍遍通过重复来加强骑士精神在自己心中的信仰。我一直以来算是非常入世的人,不能认同这种想法,但舞台的魔力就在于此:灯光,音效,道具,布景,表演,唱歌,舞蹈,每一项都在把你拖入戏中无法自拔。在那一个晚上,我和观众和所有的“陪审团”一起,经历了塞万提斯一次次进入堂吉诃德的角色又被宗教法庭打断。厨房女仆阿尔东沙平时卖艺又卖身,却被已经疯了的老头堂吉诃德错认成公主,在她正要相信堂吉诃德的仁义之说时,又遭到骡夫们的殴打和强奸,最终彻底抛弃了理想屈从于生活。阿隆索的家人担心他就这么一辈子疯下去,想出了无数方法告诉他骑士已经死了,最终成功的方法却是把一面大镜子摆在他面前,让他看到现实真正的样子,意志坚强的堂吉诃德在镜子前面不堪一击,迅速昏倒回到了阿隆索的角色。最后阿隆索短暂地回到了自己的幻觉里,但又迅速地因为心脏病发死去。
一个晚上的感动之后我觉得这部剧“还有点儿意思”,也有过短暂地沉浸在十六世纪西班牙的骑士世界的快乐,但转头就去了二十世纪末的纽约贫民窟(《吉屋出租》)。一年之后,吉屋结束,我要大四了,要做自己的毕业戏,导演来问我:要不要来做一部拉曼查的汉子?我才重新想起这部剧来。
我在剧组一直以来担任的工作是舞台监督兼技术监督。前者负责剧组的排练和演出顺利运行,后者负责为导演的艺术构想提供技术支持。换句话说,我从那个被魔术感动到的人变成了变魔术的人。在长达将近两个小时,没有接口,没有中场休息的一部剧里,从事实角度,我要在舞台上同时实现三重梦境和它们之间的随时切换:塞万提斯所处的监狱,阿隆索奎哈那所处的乡村和旅店,和堂吉诃德所处的布满妖魔鬼怪的骑士世界;从情绪角度,我要实现理想与现实不断的缠斗:塞万提斯开始讲理想和信仰-塞万提斯被宗教法庭打断-堂吉诃德说服邻居成为自己的仆人并封其为总督-堂吉诃德说服旅店老板自己是真正的骑士-堂吉诃德说服身边人确实存在金头盔-堂吉诃德说服阿尔东沙成为公主-阿尔东沙相信他-阿尔东沙被殴打回到现实世界-堂吉诃德败在镜中的世界面前-阿隆索重新站起-疾病永远地击碎了他的所有幻想。在整个过程中情绪不断盘旋式上升又直直坠落。最终采用了灯光色调强度改变场景配合乐队的方式实现,监狱是昏黄的,阿尔东沙工作的旅店是暧昧的紫色,庭院里是月亮;随着情绪的进退,灯光变换颜色和强度。虽然怎么看都算太过简单,意向太过直接,但总算是堆出了层次。希望观众能够在某一时刻有被这些灯光音效欺骗到一点点,也算不虚此行了。
作为一名业余的,即将毕业的,正站在理想与现实交界的演职人员,终于在剧中看到书中所没有的第三层(塞万提斯的世界)之后,看到了第四层:真正的现实。演员们一年以来的排练都在戏和戏中戏之间切换,我一年以来也一直在戏和戏外戏之间切换。演员们在舞台上讨论怎样从塞万提斯的现实进入堂吉诃德的幻想,我也一直在试着从戏外的现实进入导演组的幻想。演有年代的剧不容易,演真正发生过的历史事实更不容易。从道具到服装,哪一项都很难还原,无论时间还是经济上成本都高得吓人,夹在导演的艺术追求和制作人的经济基础,还有道具制作和服装制作的技术限制之间,整个制作的过程,也算是真正体验过理想与现实的缠斗了。
题目要求写的是最近一学期以来看过的展览或者演出的观后感,严格来说,这个题目是算不上合格的:《我,堂吉诃德》算不上最近一学期里看的戏——假如看视频和在后台看戏不算在内的话。这个学期也并没有少看戏看展,一开学就去了双年展,之后看过莫扎特,wicked,sleepnomore,之后还要去看宝岛一村,去年看乌镇戏剧节的经历也还历历在目。真要写起来,每部戏都值得一千个字的描述和夸赞。但归根到底,没有哪部戏可以像《我,堂吉诃德》一样,可以算作我的作品。这既是十年前那个小学生坐在窗台前面逐字读完一本大部头的读后感,也是两年前那个大学生第一次走进剧院看中文音乐剧的观后感,更是一个即将毕业的人在一年不停沉浸在这部剧之后的演后感。我从大二开始参加毕业戏的演出,第一年做理想,第二年做梦想,第三年做幻想,三年以来,进入过三个不同的层次;我读老堂的时候体会到了幻想与现实两个层次,我看老堂的时候体会到了塞万提斯的现实这第三个层次,我演老堂的时候体会到了真正的现实这第四个层次。时至今日,临近毕业,我终于把自己也揉进了戏里。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先去找导演聊天,我和他说其实在最近看过的这么多戏里,我最不敢写老堂。因为两个小时的剧在我心里已经不再是整整两个小时,而是一句一句的台词和CUE点。我有信心讲得出在这一秒要丢出什么道具,下一句要推上哪个景片,三小节后要换灯光,哪个时间节点要给演员开关耳麦,哪个时间节点要跟指挥挥手示意;但我没有信心能把这部戏肢解到支离破碎之后还能回到审美的角度重新全面地审视这部剧。导演说那好嘛,你刚好可以把题目起成“解构与不能重新建构”也算是呼应“不会成真的梦”了。
仔细想想,虽然一部剧都是讲追梦,但梦没有成真,所有人最终都脱离了这场闹剧回归了生活,堂吉诃德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但莫名其妙地,它就是让人觉得梦想真实地存在着,还能照亮现实。戏剧的魔力尽在于此:它禁不起推敲和回想,但求在那一刻让观众进入它引导的世界。我曾深深感动于这个魔术,也曾站在魔术师的背后窥破一切秘密。闭上眼想想,我能想起的就是观众身后的一排面光:它们曾经照亮过舞台的每一个角落,也刺痛过演员和我的眼睛。无论如何,我现在都要离开灯下,回归现实。希望三年五年之后还有机会重新进入这部戏,进入这个世界,重新去体验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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