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我们当作石头一样打磨

父亲，种田的好把手

更是挥动钢钎铁锤的老匠人
他能把一片山岩巨石
当作树木一样凿缕
他还在爆山炸石的岁月
把自已比铁还坚比石还硬的
一生好胜和刚强
最终化作了八十岁的轻柔

父亲，哼唱祖辈打石的山调
把他的五个矮壮的儿子
也当作磨山石料一样地
粗犷地开采
重一句轻一锤地打凿
当然，在我们快要成型时
又能小心翼翼地细琢精雕

四弟十五岁就停学
父亲带他走遍七村八乡屋场
用红砂石大青石白光石
为不同的人家筑基砌墙
四弟体弱，搬不动垒块
撬不动上吨重的大石
却会吊线、更会敲砖
结果，父亲让他成为
小舅最灵巧的顶尖级的徒弟
走壁盖瓦，擀面般地糊泥

敦实的三弟腰圆肩宽
硬被父亲强按在地
因为他修建黄山石阶
总一锤夯损石棱
该高时没垫起，不该低处
却凹陷得如同水池
父亲训诫他拿锤用钎
得专心致志，不要背诵什么
不顶用的唐诗宋词
一切认命，读书不成
出力干活就该老老实实
于是，在风箱火炉旁
三弟能把镐钎如泥捏造
刚柔相济，淬火时的声响
听起来还是如同哼歌吟诗

面如石疙瘩一般的小弟
棱角凸陡，分明就是斧削刀劈
父亲让他在石窟里一蜗是半年
直到他能把方块石糕点一般切片
做成推磨做成小糟磨
他出山那天，双腿也成了罗环圈

我和二弟打不了石磨
上学之余父亲让我们
送饭菜上山顺便拉磨胚下山
或在打炮眼时让我们手扶钢钎
他不时说一两句
有智吃智有力吃力的至理箴言
于是，我不仅知道
玉不琢不成器的圣人之语
还把父亲延用的
石不凿没纹理的口头禅
当作家训默记心间

父亲把孩子当作石头一样打磨
他的长子二子远离乡土
分别在粤渝的小学和大学
如此这般地多年切磋琢磨
他的三子四子辗转南北，终于在
省城扎寨，经营得稳如盘磨
一提起尚未立业的小儿
父亲还跺脚捶桌，感叹当初
发现他屡屡锤破磨胚，为什么
不让他再蜗半月乃至半年
重做一个，罚他将功补过

三十年前，父亲不再上山
二十年前，他送每个孩子一块磨刀石
叮嘱我们刀要好钢还要勤磨勤试
十年前，他为四弟犯浑恼火
邀我同去大声训斥还不依不饶地
要收回那块他标记过的小青石
如今，他封存了已朽柄的大锤小锤
时常一边用长钎顶门短凿垫基
一边唠唠叨叨地忆说阵年往事
翻来覆去地劝勉我们要磨去棱角
但不能没有硬气和刚毅

现在，八十岁的父亲定以石为凳
坐在堂前看炊烟袅袅日落月升
又开始计算着我暑假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