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们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但老家还有一位江叔和江婶坐镇。

  江叔身体硬朗，脸庞黑里泛红。堂弟告诉我，叔叔快80岁时还下地干活呢。城里人“三高”的多，我问江叔：“血脂高吗？”“不高。”“血压高吗？”“不高。”“血糖高吗？”“也不高”。

  我没再追问，说不准，他的血糖值比我还低呢。

  父亲不在后，我每年清明回家一趟。这天，江叔把我拉到一旁，说：“对面房上的砖垛我又垒高了一层。”我问垒什么砖垛？他一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态。

  我恍然明白，他每垒一层，我晋级的希望便增加一层。

  谢谢江叔，多么朴素、多么美好的愿望！

  又一年，我见到江叔就笑着问，“又垒高一层了吗？”

  然后我穿过一道门廊，走进爷爷的老宅。环顾四周，皆残垣断壁也，小南屋几乎被岁月的风雨夷为平地。5间北屋前有颗枣树，开着黄灿灿的小花。这间屋子原由叔伯小叔叔和婶子居住过，很多年前一个大年初二的清晨，屋里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一位小堂妹在此诞生。

  南屋则由爷爷住，有一年我随父亲回家过年，住在这间小屋。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滴水成冰。爷爷的红泥小火泥，只留着拇指一样粗的火眼儿——他为了省煤。

  大人们午饭前围坐一起喝酒，年少的我被准予参与。面前摆的是一盘葱汁猪头肉，一盘煮花生米，一盘滴了香油的腌红萝卜。

  那时候，家族人气正旺，大年初一天蒙蒙亮，我随着堂弟风尘仆仆地走街串巷磕头拜年，那阵势，可谓浩浩荡荡！

  到了初春的三月三庙会，郭平、河郭、里首的姑姑、叔伯们都会来，院子里支起大铁锅，炖菜、腾馒头，空气中禜绕着着说笑声和酒菜的香气。父亲脸上满是喜悦，他从城里来，多带了些酒肉和点心。

  上世纪80年代末，我的台湾老兵叔叔——祥叔终于回来省亲了。众人簇拥着他，轮流到三思、郭平和县城的亲戚家饮酒庆贺。我家有史以来第一台电冰箱，是祥叔那次给买的。

  多年后，我看到一张父辈们祭祖的合影，香火缭绕中，父亲、江叔、祥叔及另两位叔伯小叔叔，在香案前站成一排。照片记录了父辈们颇为隆重也是最后一次大团圆。

  人生就是聚散离合。之后再无聚会的可能。父亲20年前已长眠于村西祖坟，海峡对岸的祥叔和从抗美援朝战场下来，而今居住山西的叔叔都年过90。每有晚辈去太原看望叔叔，他总是老泪纵横，“老家我是回不去了……”他是父亲的亲弟弟。

  去年清明，我和二姐、弟弟、外甥女一起回老家，江叔江婶摆下酒席、熬了香喷喷的大锅菜，堂弟拿来了茅台酒。江叔抿一口小酒，朝着酒桌摆一摆手，“你看看，咱现在啥也不缺。”

  席间，一个大眼睛的白胖小侄儿被抱上来给我看，堂弟对我说：“你不认得这是谁的孩子吧，前年他爸妈结婚时，你写的‘执子之手，琴瑟合鸣’，还挂在他们家堂屋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生活绵长而兴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