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婆

夜阑人静，我总爱在窗边凝望夜色，我爱谜一般的夜。

   无边的思绪像漆黑的夜无尽的延伸，那些被遗忘的往事借着苍茫的夜色不期然的从心底泛起，在夜色的掩盖下我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搜索记忆里最甜蜜最幸福的片段，触摸自己最真实的内心，静静地想念那曾经一度被我遗忘了的人。

   许多年了，外婆的音容笑貌始终驻足在我的心里，成为我既温暖而忧伤的记忆。她离开的时候我年纪尚小，还不甚懂得失去的痛苦，我只是模糊而悲伤地知道从此我不再享有她的宠爱，从那时起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多年以后，已届不惑之年的我终于在往事细细碎碎的片段中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那种离别的悲伤，这成为我一生的伤痛。我总无数次想起在外婆的小屋里度过的岁月，乡村的小屋里留下我最快乐的回忆，在屋后的小山坡上，在田埂边，在灶房里，在她的背上......我追随着外婆的脚步，享受着她的爱抚。

　 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却总让我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在一大锅能照出人影的稀饭里，掺杂着红薯、高粱等杂粮，在锅中央总有一个小碗盛着洁白的米饭，我知道那是我的，家里鸡蛋总煮给我一个人吃，不懂事的我心安理得地认为所有好吃的都该我享用。有时她会到竹林里砍来手臂粗的青竹，在里面塞上肉，用黄泥糊好后放在灶膛里去烧竹筒肉，我则在一旁使劲地拉扯着风箱，弄得灶房里的柴灰四处飘散，心里盼望着它快快烧熟。灶膛里的火熊熊地燃烧着，噼啪作响，映照着外婆被灶火烤红的脸，她不停地加柴，用火钳翻动竹筒，木柴燃烧散发出特有的清香味，锅里的米饭咕噜冒着热腾腾的蒸气，白色的烟雾氤氲整个灶房，这是我记忆里有关人间烟火的最初的最真实的画面。当竹筒终于拿出来，外婆除去已烤干的黄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肉的浓香掺杂竹的清香，香味绕梁三日经久不散，那是我迄今忆起仍垂涎三尺的美味，混和着浓浓的乡情、温暖、宠爱，在红红的炉火前，昏暗的油灯下，我咽下了外婆用满怀爱意烹制的食物，滚烫的食物让我几度落下泪来。那一幅画面已经嵌入我灵魂深处，那特殊的味道总会在不经意间飘过我的鼻，掠过我的唇，使我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时光，穿越时光的隧道，我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时的场景，它好似就在昨日。

　 我至今最难忘的是在外婆家过新年，那浓浓的年味比之现在要浓烈许多，从腊月开始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家家户户开始忙碌，磨汤圆粉，杀年猪，到山上砍柏树熏腊肉，清扫房前屋后的蜘蛛网和灰尘，备足柴火，水缸里挑满水，外婆把一切都操持得有条不紊，什么都做得妥妥当当，四平八稳，准备就绪后在空闲下来的时日里，细细地欣赏这忙碌后的一切，脸上的满足与快乐一览无余，这是一年中外婆最开心的时候。灶房的梁上悬挂着腊肉，米缸里满满的米，簸箕里晾晒着汤圆粉，外婆给我新做的衣服和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允许有一丝皱褶，心里满是期待和渴望。

　 小孩子在过年的时候是最开心的一群，平日干瘪的衣兜也开始有几个铜板，跑起来叮当作响，光是听那声音就有一种惬意的满足感，逢场天跟外婆去镇上赶集，吃一碗凉面，或是一块油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到处寻觅好吃的东西，买一个风车拿在手里看它在风中不停地转。平时不常涉足的小商店里那些平常不敢张望的零食，也因为有了几个铜板而底气足了起来，花几分钱买些甩炮，用力往地上一掷，就捂住耳朵赶紧跳开，如果不小心将新衣服上烫出洞来，也不担心会招来大人的斥骂，这时的大人总是笑咪咪的，一年中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回家的时候却因为太累而在外婆的背上沉沉的睡了。

   多年以后，我一遍一遍回想起那个画面：散场后的我疲惫地俯在外婆的背上，在乡间起伏的小路上，在冬天的夕阳里，在凛冽的寒风中，我那慈爱的外婆背着我踽踽独行在回家的路上，风吹着她的脸，撩起她的白发，她伛偻着瘦小的身躯，却一遍又一遍呼唤我，不让我睡着，她的背是我一生中最温暖最舒适的依靠。

　　6岁那年我被接到了父母的单位去上学，那是我最难过最痛苦的日子，我拒绝融入新的环境，每天以泪洗面，孤僻怪异，挨了父母不少的打，外婆听说后急忙到单位来看我，可是在老家一向硬朗的她却病倒了，以至要去住院，稍好一些后，舅舅来接她，临走的前一晚，我几乎一夜没睡，我一遍又一遍地叫外婆带我一起走，我害怕我一觉醒来，外婆就走了。第二天我们全家都去送外婆，上火车的时候我执意要上火车，被父母生生的拽了下来，火车终于启动了，我奋力挣脱掉大人的手，追着火车发足狂奔，我声嘶力竭的哭声凄厉至极，那是至今仍不愿回首的一幕。

　　如今外婆已离开我三十多年，我对她的怀念却愈发的深切和清晰，小小的我在她那里得到的爱足够让我享用一生，回味一生。在我失意或迷茫的时候总会想起她慈爱的双眼，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我总告诉自己要坚强并且快乐地生活，因为她在天国看着我，我流泪会让她难过，可是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泪水还是不自禁的模糊了我的双眼，于是这一次我索性不再压抑自己而一任涕泪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