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墨小镇

那一日，她在小镇写下：想，是一种路途，有尽头，或无尽头，都是圆满。又或其间美好，惨烈，也都当作是一次不小心经过的纪念，珍藏着，永不诉于他人。

小镇，叫埃墨。

埃墨，枯在砚中的一朵沉香。

                                                                         ____ 题记

 

1

很多朋友问她在哪里生活。她只说，她的小镇，在北方，硬朗朗的北方。那一方水土很瘦，但无比的贞静，冉冉，有繁荣的朴素。

喜欢这样瘦骨嶙峋的美，倒不是说瘦到憔悴荒芜，而是瘦得干干净净清清淡淡，看似苍白停顿，却又隐约着些许仿佛没落又仿佛新生的绰约。

瘦给人冷落的气质，无法丈量这番冷落有多深。有时，进入才知其意蕴悠长。

她所在的小镇，就是这般几抹疏落又几抹自在，有不言不语静静澎湃着的隐忍，深情，节制，让人身不由己的就有了恩爱之意。

 

2

小镇，所到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绵软。空旷，密集，皆粗犷，连日常里的烟火都有其土地上草木繁盛烟雨浸染的清阔力量。

小镇，看不到一丝不安分的意，却又处处流露出酣畅自在。这自在矜持，内敛，家常，是实实在在的小镇气息。这里，所有节气都在应该到来的时节被小镇以民间的春秋一一对照，印证，跟随。这里，就是这样，哪一时那一刻都沾着天地间草露朝夕的灵气。


 
街头，也熙攘，是朴素的熙攘，性情的熙攘，沉香一样的熙攘。在这朴素，性情，沉香里，遍布着小镇古老土地上辽阔厚实的风花雪月。

于小镇来说，种植就是一辈子的风花雪月，土地伴着朝夕的光明，经清明，谷雨，芒种，白露……轮回生灭。

能够一次次重生，是福分。时光里的所有，都有着这样的缘，这是宿命，这是无法违抗的生的滋味。不要违拗，像花开一般像果实一般，像土地，植物，人，苦难，春秋，都有救赎所在，这是生命对于生命的热爱。活着，要爱万物，不管潮汐，悲欢，明暗。

 

 

 

3

这里，地气很旺，别看偏远，有风雨，有尘埃，日子一样浓烈有滋味。

走大街有大街的景，逛小街有小街的趣。大街，满，硬，那些车流高楼怎么看都带着别样的铺张的欲望。倒是小街招人喜爱，推着竹制大筐卖水果的；卖糖葫芦的，烤地瓜的；占卜的；地摊上花花绿绿的衣饰；推着单车的妙龄女子三三两两的路过；坐在路旁长木椅上拉呱的老奶奶……

如果逢到庙会就更加地欢闹，来来往往的全是景，一刻也不停，庙会是春日，正是百花盛开时，所以喜气繁盛。卖风筝的，花草的；古老的杨家埠木版年画；耍猴的，卖花布的；还有打银饰的工匠；远方来的戏班子。那些日子，因为庙会的欢腾，会觉得阳光都沾上了故土的味道，每日里憨憨暖暖的照耀着，无比的舒畅惬意。


 
想来，这世间大凡乡土的地方都会因其民间的世俗气而更接地气，更加够得到生活，日子因其朴素，而更加接近幸福。

寻常是福，一粥一饭就好，无需文字音乐烈酒路途的颠沛，这些，是自我寻求的一种折磨，以为以一种折磨来消磨总比日日安稳要来得激烈有趣。

很多人想要的都不是寻常日子，总要折腾一番，才甘愿落入寻常。因其甘愿或不甘愿的漫长路途，才会有时时的回望，涅槃。

这个小镇，即使尽了情的折腾，也是寻常。没有可供颓靡的酒吧，没有溢满情调的巷子，没有浪漫烟雨的情事，只有炊烟，布衣，土地，丛生的植物，和一日一日风骨端庄的光明。

 

4

小镇，再瘦，走在街头，都会有臣服的感觉。即使日日走，也依然觉得里里外外都是风生水起的样子，所有映刻，无论红绿，无论冷暖，无论繁华残垣，都有着一朝一夕落在岁月里的安稳。

乍来，倒真看不出小镇的美，街道宽窄不一，宽的说不上辽阔，窄的也不似那些古镇那般迷人有韵，不像苏州的粉巷子瘦巷子，光是听这些名字就已是万般沉迷，觉得仿佛一下子就婉转到了民国的暗时光，婉转到了那些绫罗那些绸缎的绵软里，无法离转。

这个小镇，这般静安，好像静的失了生气。在这样的了无生气里过日子，一晨一昏间，又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这般寂然的景，这般寂然的生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热爱，明明不是全心全意的喜欢，明明要时常的以一再的出走一再的重新陷入来进入这个小镇的情意，明明已经缱绻到厌倦，却依旧失了魂似的热爱着。

热爱这里的质地，乾坤，愿意倾尽时光或文字，一再阅读，一再跋涉，一再回望。

世间所有的回望都无法被截断，都要时时回去，哪怕踏荆棘，走刀山，也要停下来回望一番再走，这是对自己的检索。而跋涉，是活着的理想。

 

 

 

5

小镇，即使土气，也舍不得拂去这土气，觉得这土气里有温暖，有层层叠叠的根须，情意。

小镇，立在天地间，沾万物风尘冷暖。慢慢地，就旧了，层层叠叠的旧，旧得发黄。黄，是那种惹人迷恋的泛旧不醒的黄，仿佛被遗落在一再繁华的沧桑里，又一副过眼烟云的寥落样子。

小镇的暖，经年不变，能一下子暖到深处的深处，这是别的土地无法给予的。小镇，也瘦，清瘦到无论流落在那一段光阴里，都无人来应。荒，凉，又不遗余力的热烈着。素，静，又有辽阔不灭的时时沸腾的泼墨一样的情怀。

有时候这样想，一个地方，倒无须倾城，只要有亲密的热爱，就会安然驻扎。

 

6

一日，看母亲作画，看清墨一朵一朵绽开，花开一般，那一刻觉得，墨，如此风情，有力。当时，感觉那墨仿佛带着整个小镇的气息袭来，一阵，一阵，一浪，一浪，真是又繁华，又隐秘；又窈窕，又清寂；又芳香，又纯粹。

百度：墨，是一种单色。中国画通常把墨当作色彩来用，所谓的墨彩，是说墨色美在单纯中蕴含了万物的光彩。干燥和湿润，粗糙与光洁，苍老与稚嫩，对比适当，墨即有色彩的光辉。


 
埃墨，是墨在砚中被冷落荒芜之后，再放入清水，伴着欢喜，慢慢研磨，这样荒了些日子再研出来的墨，寂静，粗糙，暗沉，有无比深邃无比悲伤又无比让人怀念的香气，它仿佛因为被搁置而沉淀的更加丰饶，墨色沧桑有力，墨痕重重地，每一笔都清晰光明。

这样的墨，无法起风华绝代的色，只能无关风月，无关其他明暗字句。情节，姿态，亦是若有若无，不落岁月的握别珍重再会。

小镇，就是这样一朵埃墨。她喜欢这样的小镇，喜欢这样静静的落在土地上的风花雪月，那真是埃墨一样的清欢有度。

 

 

 

  7

很想再说一次，这个小镇，在北方，硬朗朗的北方。她在心里叫它埃墨小镇。

她已经喜欢住在这个小镇，喜欢这样声声空落声声满载。以为，在这里，怎端丽，怎剧烈，怎消受，怎腾挪，都是好。

早先单薄，不晓得要怎样消受这般清瘦所在，只觉苍茫，惆怅，万般心意无法安放。经了些时日，再回望端详，又有一些别样的温暖在其中涟漪，藏匿。

于是，知道，有些端详，须要光阴一再的开谢，抵达；需要生命一再的残缺，圆满，这般来来回回的折腾才慢慢觉出其味。

 

8

生在这里，在这里许下热爱，忠贞，不离不弃；再，一次次许下诉语，相思，月满枝头；许下沉香无数，稍许离别，唯独不许圆满。

知道圆满，只是心愿。以为，这般寂静，缠绕，亲昵斑斓；这般孤单，甘甜，起伏不定，就已是世间最安好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