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

 　【壹】 　　幼漪，展信佳。连月的奔波终于在杏花落尽的季节勾画尾声，当火车轰隆鸣雾颠簸前行时，我才在这紧凑的时光里密密写满积累的思念。 气氛仍旧微妙，战局却稍稍平歇。我不愿见到枪火连天的场面，因为此刻我同样承受着至亲分离的痛楚。战争是生存不安的反噬，是时代动荡的罪过，我们背负着民族的希望，只能将自己的微末情感藏于心房，自私在此时都变得奢望。 多希望现在有狂风，能够立刻把我吹近你身旁，让我瞧瞧你裙裾上的刺绣是否工整，你新学的歌曲是否余韵悠长。 只盼你不要为我担心忧愁，我一直期待着重聚。 　　【贰】 　　绍琛，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这三个多月没有你的消息，我就像一尾游鱼，虽然仍是波澜壮阔的海，我却始终找不到皈依。 每日我都在卖报的小孩那儿买一份报纸，顺便问些消息，希冀着收到获胜的消息，这样你就能早日回来，看看我和念儿。念儿很乖，又新长出来一颗牙齿，咧嘴笑的时候很像你。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佛，可是自你走后，我常常带着念儿往返于就近的寺庙，祈祷你身体康健，祈求战争快速了结。这呜咽的寒风着实恼人，但我却没有办法使它停止幽幽的愁怨。 但愿君诸事顺畅，努力加餐勿念妾。 　　【叁】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从前我老是笑说聚多离少感情会淡，现在却体会到分离的滋味有多么难熬。想念你做的美味饺子，兵营里却只有冰冷的馒头下咽。仍记得采桑陌上，你我踏青郊游，娇红柳绿春明媚，你眉目青涩、俏脸微红，轻声反复呢喃着几句诗词，我未听清便缠着你问，你杏目微睁，佯装发怒却是撇下我就走。我不明所以，但觉满树鸟雀都在笑我的愚笨，后来终于知道那几句的出处，却是没有机会向你一说。 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幼漪，待得我平安归来，一家再不分离可好? 　　【肆】 　　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绍琛，又是一年中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枣泥馅月饼，盼望着你快点归家。念儿也很爱吃，狼吞虎咽得满脸都是。你去时栽种的金桂今已亭亭如盖矣，米黄色的小花害羞地挤在一起甚是可爱。整座城市弥漫着浓烈的桂花香，就像我对你与日俱增的思念，愈久香气愈是馥郁。 我并不是一无所知，前方的消息恰恰是我最不愿听到的惨淡。你是心怀百姓的将士，你的激情热血都应在国家最危难的时机去充当最坚固的盾牌。先国后家才能太平，你只管专心奋战不要心系于我。再愿君愁肠百解，愿战火熄宁，人将团圆。 　　【伍】 　　幼漪，能与你回信的时间越来越少，残破的土地上信件却是最温暖的慰藉。我很高兴你的深明大义，民族的磨难需要我们共同的抵拦。纵使外敌凶残，你的理解与思念都是让我顽强抗战的原因。 候鸟已经迁徙南方，我把我的深情思乡全部寄予过冬的鸟群，若你抬头看到，你会明白，我并没有离开你。 我很想念你。 　　【陆】 　　绍琛，近来我常常耳误，老是以为敲门问路的客人全是你，也许是你回家的场面已在我心中勾勒了千百次，想念太甚，和你有关的一切往往让我心神恍惚。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说战火很快波及此处，邻居们多半都在清理衣物，准备离乡避战， 我却不打算走，并不是我固执地留恋故土，反正没有你的地方这滋润青草的细雨都变得愁绪不绝。我只怕我一走，你便不知我的去处，千山万水，海角天涯，失去了联络的我们如同隔绝水帘的鸿雁，再难相聚相见。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柒】 　　幼漪，幼漪，我要大声地呼喊你的名字。我怕失去了这次机会便再难实现。情形确是不容乐观，很多昨日还与我喝酒畅笑的兄弟今天已经成为历史的痕迹。 我知道战争残酷，我也不怕生命相拼的血腥，我只是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与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甚至都没听过他喊一句爹爹，便要永远的离他而去。你不要哭，此次九死一生，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不要再在故土等我，带着念儿往安全的地带逃离。我若幸运挣得一条贱命，一家三口重聚后尽享天伦再不分离;若是身遭不测，只愿你勿要以我为念，再嫁老实人家，一生妥当保重自己，照顾好念儿，告诉他，他的父亲也曾金戈铁马，也曾豪气如云。 　　夫：绍琛。民国三十三年，与妻书 　　【文/隰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