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散文—霜
夜月如霜,冬夜好长。睡眠一直差,睡着之后又是多梦。某夜梦见自己穿行于街市,不知道怎么的,就丢了鞋子,只好赤着脚继续前行,也不见卖鞋子的店铺。偏在这时,还远远地见到位熟人走过来,无奈难堪之下,戴上风衣后面的帽子,那人见了我也不知是认出还是没认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但于我,窘迫之情更甚。终于急了,恰时一对夫妇推一辆三轮车过来,上面堆着各式鞋子。我赶紧买来一双穿上。这番场景,这番境遇,如霜——该来时来,该走时走,干净清澈,一点不拖泥带水。
与人相比,草木更经得起风霜。在霜里,菜蔬的颜色更鲜明端丽了,尘世万物更顽韧更耐看了。怀念年少时穿着棉布鞋去菜园里摘菜的时光,拎一只腰篮,踏着一路的薄霜便去了。穿过一片田园,跨过一处山岗,我们家的菜园安静地卧于一方水塘旁。青菜用铲子铲起,大蒜萝卜用手拔起,然后走向池塘,一样一样地清洗干净,这时候我的一双手与胡萝卜的颜色有的一拼了,有着些微的刺疼,还有些许的灼热。那手的颜色,那些微的刺疼,那些许的灼热,是轻的浅的淡的,亦如霜。也顾不上歇会,赶紧地踏着晨霜回家——吃好母亲熬好的粥,我得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有时候,霜是燃情之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里的霜之多情,与月光与红豆相若。就意境上比,我更喜欢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在霜天冷风里,一个文人游子,漂泊在外,幽静的夜色,美丽的风景,非但不能带给他快乐,却是让他更加地怅惘和难过。
在霜这儿,我所体悟到的是——要么生,蓬勃健康地生;要么死,干净决绝地死。霜的生命很短,短到只有区区几个时辰。朝阳升起的时候,是霜一生最美丽的时候。在最美丽的时候逝去,这需要勇气,也有一份超然的骨气在。
世人皆言,好死不如赖活着。霜非得把自己熬成雪熬成冰熬成一捧水,方算得上是痛痛快快地活过一场么?
冬日无雪,好在还有霜。霜是夜行者,在我们安稳地躺在被窝里靠枕酣睡时,霜以蝉翼之姿,不动声色地倾覆于草木房顶天地间。
早晨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对面楼房屋顶赭红色的瓦片上铺着一层薄霜,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内心有暖意涌起。
等班车的路上,一家三口经营着一家茶叶店,门口一辆小小的三轮车,停放在女贞树下,长年地摆放着各色花草。花草上亦是落了一层薄霜,仿佛衣饰讲究的女子的裙裾,那裙子的做工极为细致,精良的面料外特意地又镶了一层蕾丝或者欧根纱,更衬出女子的妩媚和好看了。他们打开店门时,把小狗牵至三轮车旁拴住。一个男孩子,看样子像个中学生,背着书包,每每从三轮车旁经过,必会去轻拍几下小狗,然后匆匆离开。铺着薄霜的地面,我总担心那男孩在不留神时会滑倒。看着男孩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便会想起儿子。儿子读中学时,每天会将晚上吃剩下的骨头拿纸包好,第二天早晨去车库拿自行车时,将骨头一根一根地喂给看车库人家饲养的狗吃。见到认识抑或不认识人家的宝宝,儿子也必会去抚摸一下,眼神里满是怜爱。
这般怜爱之情,如霜——很轻很浅但很真实。匆匆而来,给世间万物以滋养,太阳出来了,完成使命的霜便悄然离去了,它无争——不跟雨水争喧嚣,不跟大雪争华丽,不跟太阳争光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把霜写到唯美至极的,当数这句了。在这般美妙的情境里,我看到了霜的清绝之气。其气质相似于一类人,也恬淡,也贞静,进退有度,卓尔不群。你若是懂她,你若是知晓她的好,自会用心对她,或者远远凝望着她欣赏着她,不鲁莽横行不自作主张地打扰她所向往的宁静和安好。她若是有意于你,便会如同青睐土地草木一般地轻轻掠过,是淡的、薄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也仿佛是行文抑或绘画,霜深知留白的妙处和技巧——不造作,不纠缠,她尊重世间万物,一如尊重她自己。或许,你尚且沉醉在她美妙醇香的余温里,霜已是倏忽不见无影无踪,让你空自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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