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归于常情的揣度
1928年,当时代理《小说月报》编辑的叶圣陶收到这首诗以后说这首诗替新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充分肯定了《雨巷》在音乐性方面的突出成就。《雨巷》这首诗是易于朗读的:长短错落但又没有复杂的句式;每节的六句中至少两句押韵,富有变化又琅琅上口。我们的学生在初读诗歌时,很容易被此吸引,但这显然是不够的。
今天,很多学生读完了《雨巷》这首诗是有疑惑的,同时希望借由读懂它而对读懂象征主义的诗歌有所帮助,还想获得更多的审美感受。怎么办才行呢?我想,还是要回到源头上去,那就是――我们的生活。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的课堂和考场,都不是进行专题阅读的场合。我们做了其实刻意的安排或某些历史背景、生平的介绍,就带着学生向一个既定的方向去了。可是阅读不是背景调查,也不是历史考证,我们首先是读那诗文里的字字句句,再浪漫主义的想象和夸张也有其生活本源,我们总要在词句里去触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形式和那些“人之常情”。
“一切都没有说穿,没有点透,然而我们懂了,感觉到了。正因为诗人没有把诗的意义限定在一个层面上,我们从诗中领会的东西才多了。”那么,我们就从“懂了”和“感觉到”的生活逻辑入手,使我们更贴近诗人的常情和逻辑,而不让《雨巷》这首诗仅仅成为诗人苦涩的内心独白。因此我们从以下三个角度来揣度这首诗。
一、诗人的彷徨
诗人的“彷徨”是显而易见的,首尾两节都有。这些或肢体或心理的行动直接反映了他的现状,雨巷诗人在这里直言不讳。百度百科里这样解释“彷徨”这个词:“表示徘徊,走来走去,犹豫不决,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也表示坐立不安,心神不定。”他既不是迷了路那般地焦急慌乱,也不是为了某处景象而流连忘返地徜徉,他是那种心神不定,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无措。一个22岁的年轻人为何会有如此彷徨之举?诗里不会理所当然般地交代所有的因果,但是,简而言之,就是心里有事。没有背景介绍时,读者所见的就是一个心中有事走来走去的形象。
这就贴近我们的生活内容了。生活中就是有许多人在犹豫不�Q时会在一个地方踱来踱去转圈圈,脚步的疾与徐得看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从背景解读,学生在对诗的生活情境的体察中也可以初步了解一下此时的戴望舒了:一个希望逢着姑娘的弱冠青年此时有了人生的迷茫,或大环境的不如意,或客居他处,或爱未至,他辗转反侧,他心境低回忧惧。但他并没放弃,他的“彷徨”恰恰可能是觉醒的契机。
不如让我们对“彷徨”二字做一点放大联想。有多少人在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时就把自己扔给所谓的命运,任由他人之手主宰?是不是有一些人在彷徨之时努力寻求一份慰藉或答案,甚至有了非凡的“呐喊”?那么,戴望舒是哪种呢?我们先跟着诗人走一走那条雨巷。
二、为什么是一条雨巷
诗人彷徨之时,把自己放到一个巷子里去了。
巷子和北方的胡同是同一种属性。“悠长,悠长”的巷子,不管是曲折的还是江南少有的笔直的巷子,都是一个逼仄的空间。它又是“寂寥”的,循着词意来,这条巷子寂静空旷;诗人无人陪伴,独自一人。这是个诗人在自己心神不定时刻意营造的空间,不必担心时间的消磨和外物的扰乱,所以诗人更像是“躲”进来的。这不是无奈的临时庇所,这里应该是他的安全空间。
这里没有他害怕的不预期的伤害,仿佛与世隔绝般地归于自我,那么这条巷子该是诗人熟悉的元素。正如孩子在害怕时总想躲进母亲的怀里一样,这条巷子就是一个怀抱。22岁的青年,纵然如何文采难收,激情澎湃,当他自觉无力以一己弱力与艰难世道相抵抗时,于是就让自己回到熟悉的空间里,够他走很长一段时间,使自己惊惧、迷茫又无措的心渐渐跳得平稳,然后可以进行思考,进而走出这个庇护空间。
柯灵在《巷》中写到:巷,“隔绝了市廛的红尘”,“是人海汹汹中的一道避风塘,给人带来安全感”,“那里常是寂寂地、寂寂地,不论什么时候,你自巷中踅去,都如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足音”。 而那淅淅沥沥的雨洒落在油纸伞上的声响,更衬托了小巷的宁静,使他无处安放的心和亟需慰藉的灵魂都有了复原的希望。
有趣的是,如果考证一下的话,我们可以发现,作者的故乡恰恰就是有着许多小巷的杭州。
三、姑娘,你是他的知音吗
诗人的彷徨,终归是太寂寞了。那巷和雨都没有足够慰藉他灵魂的力量。所以他生出了奢望:“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这里,笔者特别想要提出在第三节里反复出现的“像我一样”。
“像”,应该不仅是诗人的动作、神情,甚至应该是来此徘徊的缘由和目的。她该是一位温婉雅致的江南女子,许是深居简出于巷屋、留存于诗人家乡记忆里的芬芳剪影,但是此时,她一定是“哀怨”且“彷徨”的。她一定不是那个在明媚的阳光里说笑着,拉着阴郁的自己去郊游散心的开心果,这不称合诗人的心意。她不须热情,着了淡白微紫那种冷色调的衣衫,把其他活泛的颜色全部摒弃;她不须明媚,她面上“冷漠、凄清又惆怅”,心有丁香千千结,也不热衷交谈,甚至是封闭自己(心理学上会说这是个人空间狭窄,以求得安全感);她甚至不须慰藉,从那惆怅化在眼里,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也许她也曾想逢着一个同样哀怨的青年,但只以一个眼神的时间和容量分享“颓圮的篱墙”那边的故事。
但是,在诗人的构想里,这个姑娘终归先于自己走尽了雨巷。诗的第六节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姑娘这个形象,也许不仅是诗人渴求的一眼相知的慰藉,更是一种促使自己脱离彷徨苦海的指引,她如梦一般飘忽隐约近了又远了的身影,却是诗人彼时想要追寻的人生方向。
王国维曾道:“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至少在笔者看来,对于《雨巷》一直以来存在的朦胧难解的困惑,如果我们从以上生活的逻辑入手,会让我们读诗的孩子再打开一点儿他们的心,明白此刻面对的艺术世界,进而明白我们一直生活着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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